夏蘇并不因為能吃白食而松口氣,反而奇怪,“你既然推了趙大老爺的差事,他怎地還給你銀子?”
“自然不是白送的。”趙青河將銀子放回袖袋,“大概趙大老爺覺得我之前的差事干得還不壞,就請我查胡氏女兒與趙子朔之事,預支十兩銀子作調查的開銷,辦得好還另有賞錢。”也想不到還能對上他的老本行,所以他答應得很痛快。
夏蘇想得則是,原來趙青河辦得差還能讓人覺著好。
只是她越來越聽不明白,“胡氏母女都已經走了,還調查那位小姐和趙子朔的什么事?”
趙青河端起白瓷杯抿著茶,眼睛拐向鏤窗外,目光藏著鋒銳,神情卻有些淡,淡得似看透一切,乏味無趣的感覺,語氣也平板,“行李走了,仆人走了,主人還沒走。沒事當然最好,不然趙子朔的未婚妻要如何自處?”
未婚妻?!趙子朔有未婚妻?!
夏蘇還沒問趙子朔的未婚妻是誰,忽見一個打扮不錯的丫頭從對面小樓的門里走出來。
丫頭只往左往右探了幾步,又很快走了回去。
“那丫頭穿得不俗,一看就知出自大戶人家……”她腦中靈光一閃,“莫非是胡氏的……”
趙青河剝了紅封紙,一邊給夏蘇倒酒,一邊點頭,“是胡氏女兒的貼身丫頭。偷偷回城,卻不知改變裝束,丫頭蠢如此,主子恐怕也聰明不到哪兒去。”他昨日送胡氏母女出城,已將所有人面記住,“你瞧瞧那居樓,告訴我你的發現。”
夏蘇完全不察趙青河的“居心”,只是不自覺聽話,仔細打量那座上下層的小樓。
虎丘是蘇州最美的景點之一,全國各地的游客四季不絕,帶動本地商機繁盛,這一片更是旺中之旺,小樓兩旁鋪子林立,多是大店,而隔壁一家古董店和一家寶玉閣生意也旺得不行,客人穿戴皆富貴。
“那樓當然不是客棧,但說居樓也不對,誰會放著這么好的地段不做店面出租,反而租給人住呢?除非——”她這時才覺自己有點過乖,挑起眉來,“我干嘛告訴你?”
趙青河夾塊鹵牛肉進嘴,吃完又飲一大口酒,“看不出來也罷了,不必擺一副跟我不熟的模樣,拒人千里。”
“你激我?”夏蘇神情冽峭。她本來就跟他不熟,好不好!
“說事實而已,激你作什么?你說不說,看不看,與我有何好處?不過隨便聊聊。”淡淡的表情,趙青河似乎表達著自己再真不過,就是眼底漆深,無人看得透。
夏蘇的一碗酒也立時見底,那就隨便聊聊罷。
“兩家鋪子是胡氏的吧,丫頭左右走也不怕落入人眼,卻不敢走出兩間之外。而胡氏母女所在的那座樓,原本不是古董店,就是寶玉閣,臨時拾掇了,關上里頭的小門,給主子騰出來暫住。三座樓之間的過道前均封了磚墻,加造遮雨檐,檐檐交疊似屋頂,看不出里面。鄰居之間造得這么親近不常見,約摸就是三家屬一家,走動方便。”
趙青河給夏蘇再倒一碗酒,臉上有笑,“不愧是摹畫高手,觀察力不差。三座樓確實都是胡氏的,寶玉閣的生意更好一些,其中一名小伙計一直站在店門前,看到熟客就打招呼引人過去,顯然原本的店面大,所以胡氏住得樓應屬寶玉閣。胡氏在眾人眼里是窮戚,寡母帶女兒投奔,受大太太幫襯,似寄人籬下十分可憐,其實卻是富孀……”
夏蘇見趙青河瞧過來,不明所以,“孤女寡母,怕人覬覦,藏富也正常。”
“趙府雖為名門,家大業大,子孫眾多,銀錢總是緊張,富孀之女身份雖不匹配,嫁妝豐奩也可補足門當戶對之缺。這兩家鋪子年入萬兩是至少的數目。”趙青河卻牛頭不對馬嘴。
他沉笑一聲,繼續道,“趙老爺子和大老爺認為有人陷害這對可憐的母女,皆因趙子朔與胡氏女兒外形般配,相處的時候雖不多,卻很融洽。涉及趙家聲名,只好讓母女二人先避開風頭,但不能放過居心叵測之人,故而讓我來查。而兩個年輕人若真彼此有意,還是可以給胡氏女兒名份的。”
“本來就是陷害。胡氏富裕而不張揚,又非人品問題,聽你的語氣好似這對母女不可憐,亦沒居心叵測的人相害,還有可能是她們自己搗出來的。只是胡氏若真有家財萬貫,何必委屈自己女兒為妾?”夏蘇反擊的節奏明快起來。
趙青河仍不動聲色,“這不過是你一廂情愿的想法。胡氏一個婦道人家,無夫無兒,甚至沒有娘家依靠,想找好女婿,只怕有錢也難。與其許給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貪婪男子為正妻,不如嫁給品行上佳家世上佳的弟子為小妻。尤其,還是女兒喜歡的人。”
夏蘇即駁,“你說胡氏女兒喜歡趙子朔,莫非僅憑那首短信?依我看,前四句可能出自胡氏女兒之手,后兩句卻是偽筆。”
趙青河眼里融進了笑意,但聽她說。
“明明是女兒家的抒情感懷之句,文靜相思意,恰如其分,無端大膽約了野合。除非胡氏女兒沒腦子,或她以為趙子朔沒腦子,不然怎么都不可能寫出那樣的話來。那晚我瞧見的丫頭也可疑,腰間掛貴墜,剛才的丫頭雖穿得不俗,身上不亮。再以胡氏性子隱忍來看,教不出傻仆來。然,趙子朔長相和才華皆上乘,趙府里但凡和他沒血緣的小姐,哪個不動心思,各人各法而已。正妻也好,小妻也好,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勸你別管這攤事。”再一碗好酒喝盡,夏蘇盯了會兒酒壇子,視線慢慢移開。
趙青河心中對夏蘇的出身之謎打了個勾,填上大戶宅深,語氣卻平穩,“不是我自愿要管,賺點家用給你。”
“什么叫賺給我?都是你花——”夏蘇看他將她的酒碗倒滿第三回。
西鳳酒液清澈,辣而不嗆,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