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風

第41片 狐貍師爺

芷芳死了,手里握著那卷畫死的。

夏蘇知道那幅無名的畫珍貴,也知道芷芳很在意這畫,真畫卻讓人換成了假畫。

她無法脫口而出,卻幾乎篤定芷芳的死與這幅畫有關聯,這才讓她對個陌生人產生了點點責任心。

“夏姑娘嚇壞了吧?要不要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吳其晗這個東道,很是盡心。

趙青河卻像個的兄長,“多謝吳二爺,不過最近城里有盜,二爺的人我是不擔心,卻實在不能放心路上,她還是跟我道走得好。”

吳其晗也不堅持。夏蘇在,他的情緒不知不覺,居然更好,只是礙于趙青河在場,不能和她多聊。

“官府來人了。”趙青河簡潔道。

但見十來人腳步匆匆,從昏暗的小路中跑出,多身著官衙灰藍捕衣。

為的,不是原本的胖捕頭,雖不若趙青河高,身材也是梆硬硬,看就是從武。待他跑近,看清他的長相,十足紈绔的油頭粉面,雙狹細的狐貍眼,不像壞人,也肯定不是好人。

更有意思的是,身青衫,文人裝扮。

這人,上來就看見了趙青河,不過,迅不理睬,只喊吳二爺。

吳其晗能在蘇州做生意,事先和黑白兩道打過招呼,自然認得他,道聲董師爺。

夏蘇立馬覺得,人之所以要不斷充實自己,就是要在這種時候避免眼皮子淺。

誰說師爺定留胡子?又誰說師爺定手無縛雞之力?

明明也有狐貍眼,油嘰嘰粉嘻嘻,身板像塊鐵的師爺。

董師爺官腔十足,問話卻比桃花樓那夜的胖捕頭仔細得多,聽完吳其晗講述之后,親自帶了人去亭子看尸,然后給手下人分派任務。找墨古齋的人問話,搜索池塘周圍的落水痕跡或其他可疑,收集這幾日出入的客人名單,包括今晚宴請的人,抬尸回衙交給仵作檢驗死因,件件布置下去,快又好。

吳其晗提到趙青河將尸體撈上來,并建議了自己遣散客人清出場地。

董師爺似乎聽過就算,只將功勞都歸給吳其晗,說應對得極好,為他省去不少力。他顯然對那幅畫也相當感興趣,當場就打開,問吳其晗可知畫的來歷。

這件事上,吳其晗還不如趙青河知道得多。

因為,世上最好的鑒賞大師,也無法鑒幅爛紙開墨的畫,而吳其晗不認識芷芳,沒進過芷芳屋子,更沒看過宋徽宗的無名珍品,自然連邊邊都猜不到。

董師爺去監督手下人搜證,趙青河見沒自己什么事,就向吳其晗告辭。

“吳二爺定了明日出上京師吧。今晚不能早歇,要辛苦你了。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吳二爺盡管開口,但凡我能做,定盡力。”

吳其晗謝過,“待我從京師回來,再請二位吃飯。”目光落在夏蘇身上,“夏姑娘手巧,貨十分好,頗得我心,希望今后可以多合作。”

夏蘇點點頭,“吳老板路順風,早去早回,趕得及回家過年。”

吳其晗的眼眸里多了些難以言喻的情緒,笑起時,春風吹桃花,“定。無論如何,不能忘了約與夏姑娘的頓年飯。”

呃?她不是指這個。

夏蘇想說明,趙青河卻搶道二爺不必相送,轉身就走。她為了跟上他追星趕月的大步子,沒能再對吳其晗多說個字。

上了老馬,坐入老車,出鬧夜,進寧夜,大街小巷飄燈吹火,幾乎無人,偶而經過酒肆飯館,多關窗落簾,映出來的人影也是鬧中很靜之感。

眼看離趙府還有幾條街,趙青河忽然連聲唿哨,甩鞭催快老馬,老車哆嗦著渾身老木架子吱啊尖叫,轱轆歪晃滾過青石板,好似要飛脫出去,把打著輕盹的夏蘇徹底震清醒。

“怎么了?”她雙手抓住車門板條,瞇眼看趙青河將車趕入條漆黑的小巷。

“有尾巴。”趙青河卷著韁繩喝駕兩聲,同時往旁邊高抬下巴,趕車的動作利落,神情卻半分不緊張,還笑露白牙,“找個安靜地方解決他。”

夏蘇探頭看去,屋頂上道黑影,拉腿如弓,落瓦無聲,身輕如燕,又似烏煙竄風,散漫中帶著疾勁。

“是殺害芷芳的兇手么?”淡褐的眸中溢滿月光,月光緩流,在眼底成河。

“或是調包了畫的人?或是入室竊財的賊?”馳出巷子,霎時出現開闊的片地,趙青河拽緊了繩,老馬停蹄,喘得抬不了頭顱,“不管是哪個,你看熱鬧就好,我可不想只身赴吳二爺的年飯去,讓人說照顧妹妹不周。”

趙青河跳下車,身濕衣已讓體溫蒸得差不多干了,風鼓大袖,簌簌拍打衣背。

他轉過身來,面對夏蘇,也面對自墻落下的夜影,慢條斯理將衣角捉起,扎進腰帶中,又卷高了袖子,靜立地。

月當空,敷亮那對肌肉紋理健美的銅臂,他的五官仿佛剎那精雕細琢了遍,面部輪廓冷而傲,劍眉刀目,絕崖鼻峰,噙著笑的蓮色唇片,都打揉了,又摻了影,似流風不羈,隨時可顯親切,實則無情冰寒,距人千里之外。

夏蘇居然不敢多望,與他樣,回頭盯著那道黑影似飄似疾,越來越近。

趙青河目力比夏蘇好,識出黑影那襲青色長衫,嘴角撇,準備動手的姿勢放了下來,“兄弟,剛才不是裝不認識么?我又不是女人,這么上趕著追來,也不會感動。”

“放你的狗臭屁!”青衫人大笑,眼看要從夏蘇身旁過去,猛然個后空翻,瀟灑的身形忽然帶了煞氣,手掌化手刀砍向夏蘇,“讓我看看你女人的本事!”

趙青河氣急,“她就是蘇——”

手刀立綿,但半空躍著的身體收勢不住,青衫人以為自己要跌到夏蘇身上去,不料就在眼皮底下的人卻突然消失了。他撞到車板,驚得老馬吐氣亂嘶。

車里哪兒還有夏蘇的影子?

青衫人扭頭看,嘿,那姑娘離自己丈多遠,正低頭撫平衣裳,而她的裙邊如水邊,輕輕推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