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風

第51片 此貧彼富

岑雪敏冷道,“姨母,咱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和三哥鬧不愉快,反而要保持友善。如今當上鄰居,倒不顯得刻意了。你也知道,對我而言今年有多重要。”

彭氏嘆口氣,與侄女剛剛說紅臉,打心底還是很疼這個親人,“還用你說嗎?我心里時時刻刻焦著,過了年,你就十八了,再定不下婚事……”再嘆,“而且,我也慌得很,萬一別人知道姐姐姐夫他們——”

“姨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永遠不提一個字。”岑雪敏猛然站了起來,看看四周,柔軟的甜音此時冷到冰點,“到死都不能說!”

彭氏平時挺得意的那張臉,瞬間浮起心力交瘁的疲老。

岑雪敏卻恰恰相反,柔美精致的容顏一抹厲色,搏人好感的親善氣質拉成緊張弓弦,仿佛隨時都能射出疾箭一般。

“姨母現在要打聽的是,趙青河何德何能可以搬進趙府住。若他真成了趙大老爺的親信,沒準還能助我一臂之力。”

“雪敏,好不容易這祖宗自己忘干凈,如你所說,咱們跟他們面上客客氣氣就行了,你別再把他招惹來。”彭氏算是想通了。

岑雪敏又成了端莊的大小姐,安穩坐下,將冷卻的燕窩推開,“姨母把他的東西趕緊處理干凈,從今往后再也別收一件,其他的你別管。”

彭氏苦笑,語氣滿是心疼,“我知道你能干,但我更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好丈夫,順順心心過日子。其實也未必非要趙家兒郎不可,當初定下娃娃親的是趙大老爺,即便如今反悔了,怎么也應該為你安排另一門好親事。到時候,你可別太倔強。”

岑雪敏眸光冷凝,“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因這門早定下的親事,當初爹娘推了多少好人家的兒郎,而我更是自小認定將來會成為趙家長孫媳,才學習得那么辛苦,怎能容他們說不算數就不算數了。不是非趙家兒郎不可,而是非趙家嫡長子不可,趙六郎壓根不在我眼里。”

只有趙子朔。

必須是趙子朔。

“可是……”大明律禁止娃娃親,趙家便是反悔,也不會受太多指摘,反倒女方名節有損,傳出去就難尋別家好兒郎。

“姨母,趙家現在最缺什么?”岑雪敏問。

“……銀子。”有名聲有地位,其實和富裕未必沾邊。

趙氏家底雖厚,但趙老太爺排斥經商,就靠良田農莊,買地租鋪這些定死的進項,卻是家大業不大,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公中賬面十分難看。

“而我,有的是銀子。”所以,岑雪敏無懼,“連胡氏女兒那等出身,趙家都有納她進門的打算,反觀周家,官身無錢也沒用,仍趕了人走。我不知比她們強了多少。”

“你說得對,最后實在不行,就撒銀票給他們瞧,幾萬兩撒下去,不信他們不眼紅。就算是京中名門望族,誰能給女兒那么多嫁妝帶到夫家去?更何況,你的出身委實不差。你親爺爺的親弟弟當到戶部侍郎呢,現在京里還有他的門生。”說著說著,彭氏感覺底氣足起,“我備些禮,送到對面去。”

岑雪敏輕輕嗯一聲,叫丫頭抬了箍架子,繡起眼下的金橘枝來。繡料是大紅蘇錦,出錦的莊子還入選了貢品,喜氣還貴氣,區區“幾萬兩”可買不到。

相比鄰家的富貴家底配富貴園子,今日搬進貴地的新客卻很窮,窮還窮得不自覺,個個笑哈哈,完全不知道藏窮。

夏蘇在屋里放置衣物,聽著大驢和喬阿大的兩兒子喬連喬生扯嗓門說話,但覺好笑,推了窗往外瞧。

大驢說新碗櫥放不下碗了,得騰地方。

喬連說就把破碗扔了吧。

大驢說不能扔,用了一年有感情。

喬生說雖然碗櫥里現在都是新碗,一年以后就成破碗了,也會有感情。

大驢猶豫之后痛下決心,那就扔了新碗吧,橫豎要破的,兩年的感情深,一年感情淺。

泰嬸也聽見了,走去要揪大驢耳,說他沒福氣的家伙,怎會扔新碗留破碗,打算窮一輩子,卻也別拖累了少爺。

大驢亂叫亂竄,大笑著說園子如今分里外,想要揍到他可沒那么容易了。不料,在拱門前撞上泰伯。

泰伯代泰嬸狠狠揪住驢耳。

喬大媳婦頭一天來上工,本來忐忑不安,怕自己笨手笨腳拖累丈夫兒子,這會兒聽大驢滿園子驢叫喚,不但沒人管,主子之一的夏姑娘笑得都趴窗上了,她心里這才安定,想丈夫說得不錯,這是一戶極好的人家。

“大驢,別只顧對破碗感情,你那堆破衣服要放哪兒?要不咱們把黃梨木箱子扔了,給你換只柳條箱,還得鑿些洞,配得起驢皮。”夏蘇不但笑趴了,還諷刺。

大驢就差捶胸頓足,“蘇娘,你!你!你!少爺說你在家當老虎,出去裝烏龜,我還替你說好話來著,早知如此——”傷心啊。

夏蘇才不在意別人說她什么,笑瞇瞇彎了深美的眼睛,“我猜猜你說什么。”語氣一變,學驢氣,“蘇娘像老虎?昂昂。膽子跟兔子似的,一受驚嚇就跑。昂昂昂。平時慢得卻像烏龜,爬在路上,會以為她是個石頭人,不帶挪步的。昂昂昂昂。”

“昂昂昂是什么?”喬阿大也進了園子。

“驢叫啊。”

眾人異口同聲,同刻爆笑,真是歡樂。

園子外,來送便宜禮的彭氏,給門檻絆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