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顧及夏蘇的女兒心,董師爺回頭想表示自己還是很君子的,“夏妹妹,我不是說你不聰——呃?人呢?”
趙青河連回頭都懶,聳單肩,“不是告訴你烏龜爬得慢了嗎?咱們走咱們的,到安全地方就好了。這里家家門前掛著大燈,街太亮,確實不適合夜間行走。”
他倒是很明白夏蘇的想法,如果換作他獨自行動,也不會挑明燈下招搖過大街。
董霖混跡于市井,在衙門當差,黑白皆通,但無論如何想不到夏蘇慣于夜行,只道,“這么慢法,等會兒進去可能會驚動人。因為之前遭了偷,黃府加強戒備,護院每刻巡邏。你確定要帶著夏妹妹么?要不今晚就算了,過兩找個通曉古畫又走路利落的人來。”
“董師爺,相信我,沒有人比我妹妹更利落了,只要一進黃府……”趙青河的聲音有些不耐煩起來。
“好啰嗦。”夏蘇的聲音緊隨,“要不要給你倆沏壺茶?”
董霖卻是怎么也看不見她,心頭吃驚,腳步也不再拖沓,轉過街尾,在一面長墻前停住,提氣跳上,雙手一撐就翻了過去。
趙青河幾乎與他同時落地,這讓他有點瞧好戲了,“老兄是不是忘了什么?”
“董師爺說她?”趙青河笑指董霖另一邊。
董霖側眼一看,之前自己找也找不到的姑娘,正立身旁。
那身曾不合身的黑衣,融夜。她正沉靜地,好似做過無數遍,系上蒙面的黑巾。白皙水嫩的臉只現漆眸,幽靜無華。夏蘇與夜,那般妥貼。
董霖傻怔著。
反倒是夏蘇,朝他們掃過兩眼,長長嘆了口氣。她雖膽小,防備多多,夜行仍能讓她感覺自在。如今這樣,從獨行到兩人行,甚至三人行了,真不知算怎么回事。
于是,夏蘇對趙青河輕言,“若只是看畫,我一人就足夠。”
趙青河絲毫沒有自己是累贅的自覺,點頭十分認同的模樣,“本想借他的身份方便來去,早知如此,你我即可。”
董霖的身份?
“董師爺是黃老爺的親外甥,目前借住黃府。”
“……”夏蘇張口,卻沒話說。
“他讓我半夜穿深色衣來,我其實奇怪過。不過,咱們將心比心,寄人籬下的滋味大同小異。親外甥和遠侄親,都屬親戚。董師爺借住的日子大概也艱難,不然怎能混棒圈里到處蹭酒。咱們可憐可憐他,別把話說透,就當什么都不知道,既來之則安之吧。”
董霖憋半天,“你放屁。我舅舅雖然吝嗇,對我還不錯……”
夏蘇已經聽不下去,這是要交換寄人籬下的心得么?
“都別放屁了,畫在哪兒?”
天很冷,終于理解趙青河敲窗催她的心情,夏蘇不自覺學著董霖的語氣,一點不想喝冷風得不耐煩
不管夏蘇耐不耐煩聽,頭前領路的董師爺還是說清了這般偷偷摸摸進舅舅家的原因。
董師爺的外公外婆是蘇地的地主老財,富得流油。董師爺的娘親還好,反正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識字,性格溫良。有一回北上探親,遇到惡人,董師爺的爹英雄救美,兩人由此結緣。董師爺的爺爺家是挺有名望的富族,見不得兒媳婦娘家土包子,讓他們遷入了蘇州府,想著靈山秀水養才子的地方,能熏陶出一門不算太丟人的親家。
可是,這位黃娘舅自小長在老財家里,沒有靈氣底子,培養已經太遲,只學會拿銀子充斯文門面,偏偏還是吝嗇鬼。
這回失竊,損失了二百兩銀子,黃娘舅肉疼得要命,突然吝嗇加固執,全府封鎖,不準家里人帶任何外人進府,就算外甥說是為了查案,也不同意。
董師爺這才出此下策,自己都得遮頭藏尾,黑褲黑衣黑面巾,在舅舅家里鬼鬼祟祟行進。
多虧他這個內應,一路暢通無阻。
進入書房就脫去黑衫,露出里面的常服,董霖完成了接人入府的任務,還把燈全部點亮。因為即使燈光會引人注目,看到是他使用書房,就不至于驚動舅舅。不過,看那兩位夜行人,蒙巾卸在脖中,面色神色皆怡然自得,簡直就是“慣犯”,他心里可是狐疑得很。
趙青河只當沒看到董霖的狐疑目光,到處走走,將這間充滿“古色古香”的書房一一打量。
他笑問,“你舅舅多久沒進這間屋子了?”
書桌一塵不然,名毫筆頭雪白,方硯盒沒有打開過的跡象,放在書格上的紙積了一層灰,書豎得非常整齊,架子擦過,靠近書邊卻有腳塵,顯然沒有人抽書來看。
“哈哈,我那個舅舅愛擺門面,最近遭偷,就不愿在家里招待客人了,大概有一個月沒進過書房。”董霖正是佩服趙青河細微的觀察力,才想借助他的判斷。
“把銀子放在書房,可不是個好習慣,我以為你舅舅會更小心才對。”吝嗇鬼嘛。
“我舅舅對外人小氣,在家倒還好,書房一般會放些銀子,平常出門前可以取用,省得又要寫條子又要到賬房支,一來一去浪費工夫。”二百兩的數目,在尋常人家大到天了,對富戶來說真算不得什么。
雖然舅舅對此反應很大,嚇得夜不成寐,整日擔心府庫也會遭偷。
“這些書畫都是真品?”趙青河瞥看夏蘇,見她專注在正墻上的兩幅羅漢圖。
“沒有,大多數是摹品,也是充門面的,不過我舅舅最愛拿來炫耀的兩幅畫卻為真品,他一直說要傳給孫子的孫子。”董霖也看向羅漢圖,見夏蘇早湊在那兒,心道有點眼力,“你別說,我舅舅靠著這兩幅畫,竟還結識了城中幾位名紳,只要有名家大鑒來蘇州,必邀我舅舅帶畫出席,且都說是真品,還有主動寫跋的。據說,名家題跋就能令一幅古畫身價百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蘇轉回頭來,慢慢說道,“是真的,前提是,張僧繇的羅漢圖也得是真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