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風

第71片 年來無禮

誰知還沒太平,大老爺又到老太爺那兒去說話,再被罰跪府里祠堂。把老太太驚得暈厥,眾人簡直丈二摸不著頭腦。主子們忐忑胡猜的心情下難免拿仆人們撒氣,今日打誰一頓家法板子,明日趕了沒規矩的誰出府。

全府雞飛狗跳,人人自危。

這么鬧了四回,到臘月中旬,父子之戰方歇,大老爺終于直著腰板從老潭院里走出來,面帶笑容。

府里消停下來,但眾親戚仍被禁入府走動。

眾說紛紜,猜測著事情的起由時,各家就收到趙府大飯的請帖。

人們才驚覺,該準備年禮了。

“送什么好呢?”泰嬸表示頭疼,看看絲毫沒有一點關心神情的趙青河,轉而問夏蘇。

這時夕陽西下,兩人正在等天黑,好出門。

“不去就不用送了。”夏蘇回答。

趙青河起勁了,“說得對。前些日子老太爺和大老爺鬧得那么僵,以為今年不辦年宴了,這會兒再送帖子,哪來得及備禮?送得不好,還讓人說白吃一頓,不如不去。”

“人多過年才熱鬧哪,而且連咱們也招待,酒菜不差。”大驢貪吃。

趙青河不以為然,“何必吃別人家的?咱們到外面整桌好酒好菜,比看人眼色夾菜好,也不分主仆,都是自家人。”

“不好。”泰嬸一錘子砸下,不允許反對,“大老爺大太太對咱們恩重如山,尤其這年還請了蘇娘,你該帶她在長輩們面前露露臉,讓府里都認一認,蘇娘是咱家的姑娘,不能再當成丫環那般隨便對待。咱們自家吃飯,年初一也行的。好了,年禮我看著辦,不用你倆操心了。”

“隨便弄弄就好。”趙青河扯起夏蘇的袖子。

“老嬸,我會幫著想想,你別心煩。”夏蘇被拉著走了。

喬大媳婦一旁笑著,“蘇娘真是貼心的姑娘。”

泰嬸也笑,“就是有人眼神不好使。”

趙青河卻對夏蘇道,“兜財的手說什么漏銀子的話?借住趙府的親戚里,還有誰比咱們更窮,有送年禮的銀子,不如自家出去吃一頓。”

擱在年初,這絕不是敗家子會說的話,夏蘇覺著自己反而有點大手大腳起來了。

“大老爺大太太對咱們確實不錯,如今手上也有些閑錢,打點一份年禮也應該。去年家里真窮的時候,你送大老爺一個唐代鼻煙壺,彩繪的山水,一百兩出去,眼睛不眨。”

“說好不提我從前的事。”趙青河趕起車。

“我可沒答應過。過去的事,不會因為你想不起來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說者無心,聽者也無意,不就好了?”兩個月來,趙青河沒再說婚約之事,夏蘇也能以平常心面對他,“你說大老爺到底為何惹得老太爺那般動怒?”

“誰知道。”趙青河的語氣突然飄忽,有些冷然,但很快笑起,“說不定是為了招我當女婿的事。”

夏蘇知道他在搶白她早先的猜測,淡淡撇嘴,“誰叫楊琮煜出身富裕呢?趙九娘與他定親,就是趙家和楊家的結盟,趙老太爺不喜歡經商,但趙大老爺卻要考慮趙家的今后,看中的正是楊家會做生意。不過,還有十一娘。”

“說話奶聲奶氣的丫頭片子,給我當女兒?”趙青河喝駕。

“若不是為了招婿,又是為什么對你好。難道真得純粹當你親侄子來看?”夏蘇卻不信無來由的好處。

“看我年富力強,能幫忙為趙府賣命,不行么?”趙青河回頭瞥夏蘇一眼,“就算他們有目的,也是沖著我,你瞎操什么心?”

“你我一條船,你沉我也沉,當然要操心。”夏蘇自覺遲鈍,可趙峰夫婦的善待十分不尋常,“昨日,大太太送來的幾匹料子你沒看見,是京師王爺送來的貢料,給你我做衣裳。你收得起,我卻怕還不起。”

“夏蘇。”夜街燈明,趙青河的側面輪廓分明,俊冷無比,“咱過完年就搬家吧。”

“呃?”夏蘇愣住,半晌才道,“……怎么突然……”

“也不突然。楊琮煜道了歉,多賺四百兩。前些日子我到處走動,你的小畫引得不少人問,其中有兩位富商再約我談訂單,我估摸至少是二中一,過完年后你就有得忙了。還有,仍是楊汝可,他看好你我的本事,有意與我合作做書畫買賣,這么一來就不單單是賣片子,將來還有作書和版畫的可能。雖不似你的一幅畫那么一本萬利,但有穩定收入。”

不突然,趙青河只希望能趕在某個真相出來之前,帶夏蘇搬出去,過簡單的,晝伏夜出的,無拘無束的生活。

京師。

一座美輪美奐的花廳,一老一少坐著,正賞一幅畫。畫上松竹梅,相映成輝。

“傲香清骨,真讓人想狠狠折斷啊,是不是,言小子?”

老者面上無胡,聲音有些女腔,身著云綢海錦,獺皮鑲襟寶石扣,頭戴員外帽,象牙箍了白玉,隱隱耀藍光,十指有三指戴著貓眼兒的戒飾,一身裝束千金難算。

“伯父若有想折的東西,只需吩咐。”

年輕人的裝束要素雅得多,但腰帶上僅有的那枚玉佩潤白晶瑩,鑲玉的鏤金絲竟有人物有閣樓,微畫之巧天下罕見。他長相也好,青眉靜目,五官儒雅,只是唇薄抿冷,偶有陰鶩之色流露,顯得十分寡情。

老的叫劉錫,是宮中大總管,皇帝最器重的宦官之一。

年輕人叫劉徹言,劉錫堂弟之子,被劉錫看中帶進京師,認大官商劉瑋為義父,如今已是家主。

雖然同姓劉,劉瑋與劉錫并非親族,但劉瑋發跡多靠劉錫,家中又無嫡子,劉錫要他認劉徹言為義子,他怎敢說不,還得當作天大的恩惠。不過,因此坐穩了京師第一官商之位,為皇家專屬采買,撈天下的油水。

劉錫尖細笑了一聲,“我是贊趙子固之畫功,筆力深透,勾物精魂。你這孩子,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壞,以為我借此又要整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