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風

第85片 破釜沉舟

趙青河聽到水聲變大,就知又要拐進河道,一旦水面寬闊,對這伙人更有利。

他讓夏蘇鑿船,半晌沒弄出動靜,這姑娘不會動作太慢,腳還沒踩到船底吧?又該不會底艙有看守,把她細脖子砍斷了吧?

趙青河被這幫混球的車輪戰攪得疲累,心里難免煩躁些,越想越縮了膽,怕夏蘇出意外,頓時騰身又往船頭跑去。

眼睜睜瞧著幾把刀落空,胡子心驚。

常州那會兒上方指示,趙青河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如今真動起手來,才發現他不但功夫好,腦子也十分活絡。

哪怕此刻人數上仍占優,趙青河還能跳出包圍圈,動作毫不拖滯,令胡子不禁有點后悔自己輕率。

馮保的死訊傳來時,胡子正要北上交貨。

一邊是主家命令,一邊是兄弟交情,他毫不猶豫選擇后者,向上面虛報了行程,繞道蘇州來查馮保死因。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殺了馮保的人竟是趙青河。

當初他奉命挖山泥設陷阱,親眼目睹這人滑下陡坡摔沒了魂,誰知趙青河命大,撐著最后一口氣,竟然緩過來了。

干他們這行,最忌諱這等邪門事,活兒沒做干凈,就必須再收拾一回,又牽涉他兄弟的大仇。

他潛在蘇州好幾日,派人一直盯著趙府,這才找準今夜對方坐船出城的時機。

也就是說,這回行動是他擅自主張,若干掉了趙青河還好說,若干不掉——

胡子打個寒顫,目光森冷,提刀緊緊追上。

他已沒有回頭路,不是趙青河死,就是他死。

胡子喝,“你往哪里跑?”

趙青河不說話,飛身上了矮艙頂,足似點水,自頂緣敏捷空翻,竟是直接要落入底艙中。

不料,底艙突然鉆出來一個人。

小小人,污皮黑臉瘦骨架子,抱著一只比小小人的個頭小不了多少的花瓶,上到船板就往船櫞直縮。

趙青河張開雙臂,如蝙蝠飛行,改變落姿,一撐底艙門兩邊,靈活翻過了門。

但等他一抬頭,又見下面鉆上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他才暗道搞什么,聽胡子氣急敗壞。

“小兔崽子們怎么竄上來了?哪個蠢家伙在看——”胡子厲聲,卻沒問完。

趙青河大感好笑,“這位老大,你不會數數?帶了多少人上船,剛才跑出來多少人,減一減就知道誰在下面。莫非等于零?”

可不就是等于零!

胡子就此把夏蘇想起來了,抬頭見桅桿上飄得只是一件空襖,便知她下到底艙里去了,急忙喊手下,“堵艙門,別讓兔崽子們出——”

聽手下們喊老大,胡子不耐煩轉頭,正要罵娘,看到那根掛襖的桅桿朝自己倒來,要不是兩手下拉著他往后退,他就被砸死了。

“姓趙的!”胡子怒咆。

就有這種人,自己做什么都行,別人做什么都不行。

“欸!”趙青河敷衍應聲,淡眼瞧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影鉆出,只不過由小孩子變成女子。

他也瞧明白了,這群窮兇極惡的家伙還是人販子。

撿起地上的刀,不再如玩具一般拎著,到這時他尚未開殺戒,對方才能像打不死的蟑螂。

“這位老大怎么稱呼?無本的買賣都讓你一家包了,我佩服得緊,向你正式討教。留個名號,跟你好兄弟馮保一樣,我好記著。”

刀芒畢現,無需再手下留情。

胡子全然不察趙青河的變化,哼哼唧唧,“可別想我上你的當,你套出我的名號來,回頭知會官府,滿地通緝我。”

趙青河眼中無緒,如同單調流淌的水,“身為老大,說到做不到,見勢不妙就打退堂鼓,不太好。今后底下人怎能對你有信心?”

胡子心里是在打鼓。料錯趙青河的實力,料錯夏蘇的身手,以至于他雖然人多,也沒討得多少好處,而人口買賣又讓對方揭了出來,令他開始頭皮麻。

“把船靠邊。”柔美的女聲劃開這兩人的兩種情緒,“不然——”

飄搖的風中燈色,映照著艙門邊的夏蘇,雙眸沉靜了冷冬的河,神情似笑非笑,她的手一放,展開一卷長幅。

這個動作仿佛就是號令,拿卷軸的人皆展,拿瓷器的人作出摔勢,拿金銅器的人作出拋勢。

對方的刀,可以取他們的性命,也同時毀去這些東西,一件不留。

趙青河斂眸,從不知道,破釜沉舟的氣勢是可以被如此營造出來的。而他料不到她這面應付危急的本事,本已準備大開殺戒,如今,不需要了。

水聲嘩嘩,紙聲嘩嘩,一切卻仿佛靜待著夏蘇的聲音。

“趙千里的《暮江漁父圖》。”笑聲捎鈴,難得一絲自信的俏皮,“了不得,誰能想到,此畫竟在一群盜賊手中?要是讓京里大人物知道,豈止滿地通緝,要滿天撒網了呢。”

胡子眼珠子凸出,讓她罵怒了,“你懂個屁……這是假貨。”

“是嗎?”夏蘇對身旁一個女子點點頭。

哐啷!那女子手里的一鼎青銅爐摔到船板上,滾出兩圈。

胡子眼睛翻上,簡直氣昏,那一下砸沒多少白花花的銀子!

夏蘇卻覺不夠,又示意離她最近的小男孩,“把瓷瓶砸了。”

胡子是專管盜貨偷貨運貨的人,但偷得多了也有記性,看出那是大明宮里皇帝愛的名瓶,價值千金,眼睛立刻急綠,忙喊住手。

同時,他肚里罵翻了天,暗道怎么最好的寶貝都讓她給帶上來了?

“靠岸。”夏蘇沒有廢話。

胡子賊心不死,“老子認栽,不過只能放你二人上岸。”不放女人和孩子。

趙青河笑撇著嘴,“妹妹撕畫吧,有人不見棺材不掉淚。”

夏蘇從善如流,將畫卷橫捏,一手撕狀。

這幅《暮江漁父圖》已有買家下定,萬一出什么差池,不知上方會如何懲戒自己。到了這份上,胡子清楚意識到他對付不了這對兄妹,唯今之計只有暫時妥協。

人跑了,還能再捉,古董書畫損壞,他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