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蘇自然不是憂國憂民之人,但追求仿畫逼真的頂峰造詣,是必須要研究名家的心境和成就的,而歷史上著名的大家多從仕途,連唐寅都不例外。
故而,她懂得這些道理。
懂,卻不喜歡論。
但這個趙家四郎一身天之驕子的優越感,讓她忍不出要刮刮他的薄臉皮。從情事到國事,這位實在需要歷練。
趙子朔果真郝然,神情微慍,“夏姑娘懂得真多。”
“好說。”夏蘇可不臉紅。
“夏姑娘如此,想來你義兄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她的義兄,卻是他的親兄,好不好?
夏蘇從中感覺出未來狀元的醋酸意,不該回應,卻脫口而出,“同趙大老爺像極。”
她刻薄?
呃——沒錯。
這件事上,最委屈的人莫過于趙青河,而趙子朔父輩不缺,祖輩疼愛,是沒資格冒酸泡的,居然還暗諷趙青河張揚?
夏蘇全無意識到,曾讓她討厭的蠢狗熊,如今卻能自覺為其反擊防御,不容他人詆毀半分,那么堅定地,并肩而戰。
趙青河如影子,倚在門里的凹暗處,聽夏蘇說他像他爹,好笑看著趙子朔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剎那疲勞清空。
他眸底沉著破曉,晨光慢慢浮起,攀上眼瞳,竟似正繁茂展葉擴枝的樹形。
他的世界荒蕪了多久?以為一直會孤冷,他也愿意獨自待著,不惹別人,人也別來惹他,然后就這么糊里糊涂得混日子。
但現在,他遇到了她。
她有一半靈魂,像他的倒影,一樣拼命逃避出身,畏懼過往。可她另一半的靈魂,光芒四射,在新生活里努力做自己,不似他放棄地輕易。
他說她是烏龜,自己卻還不如烏龜,烏龜慢也目標堅定,而他宅在殼里當懦夫,怨天尤人,憤世嫉俗,還覺得都是別人的錯。
只是,當他的道路走寬了,卻貪心更多,想要放任自己去愛深一個人,可不可以?
“三哥?”
老天爺真諷刺!
趙青河睨住廊道里走來的美人身影,垂眼斂沒光華,對打擾自己好心情的女子,風度仍在,嘴角卻噙了一絲悄冷,“岑姑娘起得早。”美人身后有丫環,很好。
岑雪敏嬌柔問道,“三哥何時回來的?”
“一個多時辰前。”
他的身份公開后,他爹遭受的明暗指責最多,他其次。
說他居心叵測,貪圖富貴,野心家主之位,等等。
唯有大太太,盡管有二太太這樣攜私心的,多數人都贊她大度隱忍,與夫君不知生死的發妻平起平坐,如今更是連自己兒子的繼承權都愿意拱手讓出
大太太無論出于怎樣的心思而那么大方賢良,趙青河不擲一詞,因對他而言,私心人人有,只要不是太過分,算不得太大的事。
后媽和繼子女,就跟婆媳一樣,千百年難以斷清誰是誰非的錯綜關系。
反言之,趙子朔有這么一個關心他的親媽,挺好。
不過他也不怎么羨慕就是,畢竟再拿孤兒套用自己身上,是很沒良心的舉動,會被泰嬸拿著掃把追。在這點上,夏蘇大概和他有相同感受。他們有家人,感情不比任何一家親少。
“這么晚?”岑雪敏立刻關心,“三哥該多睡一會兒才是。”
“正要再去睡個回籠覺。”他似乎聽話,但伸手,推開身側的門。
岑雪敏變了臉,氣質再好也難忍,聲音削尖,“那是夏姐姐的艙室。”
“是又如何?”趙青河不以為意,亦不解釋。
岑雪敏死死咬住唇,看著趙青河踏進去,開口叫住他,“三哥若對夏姐姐真心,雪敏不介意你納小。”
趙青河轉身,一臉要笑不笑,“岑姑娘說倒了吧,蘇娘與我早有婚約,納不納小,她說了算。但我自己是不主張的,什么天仙美人,嫁與人作妾之后,多數變成相似的嘴臉,納十個百個,男人就遭十倍百倍的罪,到頭來氣走了發妻,何苦來哉?男子選妻,往往頭一個就是最好的,只不過大都不明白而已。我看趙大老爺那樣,再看府里其他老爺們,卻已十分明白了。”
“三哥與夏姐姐有婚約?!”岑雪敏臉色煞白,同時因他那般直白不按常理的說話,吃驚用帕子捂了嘴。
“要不然,我倆一個屋檐下住著?”他不愿意想自己曾怎么追過這姑娘,可現在是肯定對這姑娘沒興趣的。
太不真實的性子,就跟淑女圖上的走下來的姑娘一樣,偏偏還挑不太出毛病,偶爾有毛骨悚然之感。
“我娘早相中了蘇娘,偏我那會兒不成器,怕她看不上我,才先認她當干女兒,讓我近水樓臺呢。”
岑雪敏聽到自己牙齒上下打格,“女子怎能如此輕浮?就算說定婚約,只要一日尚未成親,就得守緊禮數……你娘即便有心,可如今你身份不同,選妻要門當戶對,大老爺大夫人……”
“岑姑娘。”趙青河神情一正,“我原以為你對趙子朔一心一意,非他不嫁,這么看來,倒是我小心眼了。”
岑雪敏耳根紅了,想開口說什么。
“趁此機會說開也好。”趙青河卻不想聽她說,“聽老友們說起我從前追著岑姑娘的那些行徑,橫豎我也記不得了,再怎么笑,不至于覺得丟人,就怕不了解的人還誤會,當我癡傻漢,不撞南墻不回頭。我這么說,岑姑娘可別覺得自尊有損,可我如今對你確確實實沒有半點非份之想。不管是因為失憶,還是因為過了年少輕狂那勁兒,總之與你的好壞不相干,是我自己不愿再干吃力不討好的蠢事。你不必左右為難,直接跟趙大老爺和夫人說看不上我即可。他二人明明許了你和趙子朔的親事,卻不斷推三托四的,更離譜得隨便給你換新郎官,欺人太甚。我要是你,定要雙親過來理論,婚事不成,交情也絕,從此自行擇嫁,卻決不會便宜了趙家人。天下好男人不多,可也不少。”
岑雪敏喉頭發干發苦,愣說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