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好丈夫

第八十八章:站在哪一邊

從東廠出來,打馬在這青石磚的長街,因為這兒靠著,所以四周沒有多少屋宇,除了零零落落的幾個衙門,那最鮮明的東廠建筑已經離柳乘風越來越遠

這時正午已經過去,天氣仍然有點兒悶熱,那炙熱的陽光刺得讓人眼睛有點兒張不開柳乘風似乎有點疲倦了,懶洋洋地坐在馬背上,讓一個小旗為他牽馬,而后襟被這烈陽一曬,已是濕透了一大片

倒是身后的那些校尉、幫閑興高采烈,原本來這東廠時,他們一方面是迫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是柳乘風給的餉銀、賞賜足,這樣的百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怎么能不賣命?原以為這一次去東廠只怕會兇多吉少,誰知道卻是一根毫毛都沒有掉,還耀武揚威了一番

這時候煙花胡同百戶所上下對柳乘風算是佩服透頂了,這樣的百戶大人誰見過?若是換了別人,見了宮里的太監,多半早就連腰都伸不直了跟著這柳百戶,腰桿子都能撐直很多只是許多人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么柳百戶出現在東廠,對東廠的人又打又殺,而東廠那邊卻為何還能忍氣吞聲,還要對他笑臉相迎?連那東廠的劉公公被收拾了,也無人去為他說話做校尉的,哪個不是見多識廣的人?可是這里頭的道道,卻一點兒也想不透,就像是唱戲一樣,一場戲下來,至今還沒有回過味

唯一能看透的,只怕也唯有王司吏了,王司吏見柳乘風熱得臉色陰沉沉的,打馬上前幾步,與柳乘風并馬而行,想了想,道:“大人,今日我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柳乘風嗯了一聲,一邊抓著馬鬃,一面道:“什么?”

王司吏道:“東廠那邊丟了這么大的面子,遲早是要雪恥的,大人畢竟是百戶,難道就不怕他們報復?”

柳乘風笑了,仰望了那日頭一眼,又連忙將眼睛撇開去,道:“在這大明朝做人做官,你可曾看到哪個左右逢源能長久的?”

柳乘風這么一反問,倒是把王司吏問住了,雖然諺語里是說左右逢源的人混得開也吃得香,可是王司吏左右一想,也察覺有點兒不對了

柳乘風淡淡道:“太祖皇帝在的時候,當時的宰相胡惟庸倒是混得開,那些功臣勛就都和他關系莫逆,就是宮里的太監也都和他關系匪淺,可是他最后落到什么結局?這樣的人,在我大明不少,可是下場卻沒幾個好的,你可知道為什么?”

王司吏不由愣住,隱隱捕捉到了什么

柳乘風嘆了口氣,才道:“所以做人做事,首先要有自己的立場,這立場就是你得想好自己該站在哪一邊你站到了那一邊,就不要怕得罪人,若是你既想跟著太子,又想做閹黨,還想結識內閣,親近朝臣,這就是取死了就比如這一次,你真以為只是咱們百戶所和東廠鬧嗎?你錯了這一次我們代表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吃了閹貨們的虧,咱們做臣子的,是不是該把這場面找回來?再有就是錦衣衛這邊,咱們的牟斌牟指揮使,你真以為他在袖手旁觀?你又錯了牟指揮使是老好人沒有錯,廠衛是一家也沒有錯,可是不要忘了,廠衛、廠衛,自成祖以來便是相互爭斗不休的,為什么?無它,不過是東廠的職責和衛所的職責相疊,一個烙餅,原本沒有東廠的時候是錦衣衛吃獨食,后來有了東廠就要兩個人分了,咱們錦衣衛所就真的心甘情愿分出去一半?就算錦衣衛所愿意分出來,東廠難道就不會得寸進尺?”

柳乘風頓了一下,繼續道:“所以這么多些年來,雖然廠衛相安無事,可是這廠衛之間的齷齪卻是不少,咱們的指揮使大人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他也知道,要對東廠動手,一方面內閣那邊不好交代,另一方面,東廠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老人家呢,就成了老實人,見誰都是三分笑他這樣做不代表他是這樣想,現如今咱們百戶所站出來與東廠鬧,指揮使大人還求之不得呢,既可以讓咱們去試試水,若是咱們做得好了,他們可以搖旗助威,叫咱們唱紅臉,他來做和事佬一旦咱們這邊出了岔子,他也可以抽身出來,不至于牽連到自己你我,其實還是別人的棋子,不過我們是主動些的棋子罷了所以我們欺負東廠越狠,與東廠的仇隙越大,指揮使大人那邊反而會為倚重”

柳乘風慢吞吞地說了一大堆道理,王司吏總算明白了,凡事都有兩面,就像做人一樣,有人愛就會有人恨,有人恨你恨得越是咬牙切齒,就會有愛你愛到天昏地暗的人,無它,因為東廠恨你,那么東廠的敵人就會保護你,只有保護著你,才能看東廠的笑話,讓東廠打落了門牙往肚子里咽

這個道理,柳乘風也只是兩世為人之后,眼界比別人開闊一些,才看得明白畢竟在后世,那些馬后炮的歷史結論雖然在那個時代沒有任何用處,可是帶著它們來到這個時代,卻成了百戰不敗的法寶

“可是……”王司吏這時候倒像是虛心受教的學生,繼續問道:“可是廠衛這樣的鬧,皇上那邊若是知道風聲,大人就不怕龍顏大怒嗎?”

柳乘風笑了,一雙眸子深邃地看了王司吏一眼,慢悠悠地道:“當今皇上圣明,既是圣明,那么知道了這種事只怕高興都來不及做皇帝的,不怕下頭的人爭斗,怕就怕下頭一家親,否則為什么我大明要在六部里設給事中,又為什么要在朝廷中設御使臺,在這朝廷之外設錦衣衛,在錦衣衛之上還要設立東廠?給事中是給六部下的絆子,御使是給內閣下的絆子,錦衣衛是給朝廷下的絆子,東廠和錦衣衛則是相互下的絆子,唯有這樣,才能制衡天下,不至被人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堵住了鼻子”

柳乘風說得算是夠直白了,王司吏好歹是讀書人出身,聽罷,再一想,立即明白了一開始還以為柳百戶今兒清早要打到東廠去只是一時氣憤,誰知道人家原來早就思量好了對策,連后路甚至是宮中、內閣、指揮使大人的反應都琢磨透了,這柳百戶哪里是莽撞的呆子?簡直就是個人精哪

王司吏隨即心頭一亮,不由感激地看了柳乘風一眼,柳百戶把話兒說得這么透,這不是擺明著將自己當作心腹看待嗎?否則怎么肯說出這等掏心窩子的話來?有了這個想法,王司吏的心不禁熱和起來,連對柳乘風說話的口氣都變得輕松了幾許,道:“那柳百戶說,咱們既然不是閹黨,想必也不是內閣黨,那么應當是衛所黨了?”

柳乘風聽到他的結論,不覺得好笑,道:“咱們現在是一半的衛所黨……”柳乘風沉默了一下,繼續道:“另外一半,我們是跟隨著太子殿下的,在弘治一朝,要想做到金槍不倒,也唯有親近太子才最穩妥”

王司吏不由笑了,柳乘風的話算是讓他有了明悟,當今皇上只有太子這么一個血脈,太子殿下的地位是古往今來最為穩妥的,太子穩妥,那么他的黨羽自然是穩當當的了,再者說,柳百戶還是太子殿下的老師呢,有了這一層關系,就算他不承認自己是站在太子殿下這一邊的,人家也未必肯信

“真真想不到,到東廠走了一遭,我王某人也跟著太子殿下沾上邊兒了”王司吏心里喜滋滋的,不由覺得自己的前程大有可為

柳乘風卻是一副不堪這炙熱的天氣一樣,這時候已經從前的御道拐過了一處街坊,因天氣太熱,路上的行人不多,看到這么多錦衣衛出現,也都嚇得不敢逗留,匆匆過去柳乘風看到遠處有酒旗招展,便朝前一指,道:“在這兒歇一歇,老霍,你先進這酒肆去,跟他們說,這酒肆咱們包下來了,再要些涼水、糕點,酒也要好酒,大家犒勞一下”

這種打交道的事,老霍是最在行的,老霍連忙拍了拍坐下的驢子,應了一聲,當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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