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打老虎額)
校場之上,鼓聲隆隆,無休止的操練已讓學生軍上下筋疲力竭,手中的火銃始終保持在滾燙的狀態,一勺勺涼水澆在火銃上,發出絲絲的聲響。
柳乘風皮膚也曬黑了一些,每日坐在棚中督促操練,操練的強度越來越高,甚至出現了有人暈倒在校場上的事,不過商行已經特意招募了一批大夫,也配置了一批清熱的藥物,隨時做好準備。柳乘風本就精通醫術,也會兼管些后勤的事。
今日的操練格外的嚴酷,京畿附近多山,多有猛獸出沒,在巨利之下,獵戶們紛紛出動,所獲頗豐,單昨天一天就運來了數百頭虎豹、餓狼,因此今日操練都是將他們夾雜在惡犬之中,為了防止它們相互撕斗,又在坑中放置了血肉,在猛獸面前,沒有人敢漫不經心,所有人的神經都是繃得緊緊的,再加上有了對付惡犬的經驗,誰都知道,想要虎口脫身,唯有精誠團結,擰成一根繩子,在一次次的驚險之中。幾乎所有人漸漸地進入了狀態,反而覺得只要手中有了火銃,身邊的同伴依舊還在,教頭的命令回蕩在耳中,無論面對的是惡犬還是虎狼,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到了正午吃飯的時候,柳乘風與大家一同去飯堂里用飯,學生軍的伙食在整個聚寶商行算是最好的,大量的體力消耗,需要更充分的營養,都是牛肉、羊肉,再鋪之以大量的蔬菜、飯后還有瓜果發放,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能吃多少吃多少,就怕你撐不下。
用過了飯,柳乘風有點兒吃不消了,到正氣堂里去午休,剛剛打個盹,外頭有人來報,說是順天府府丞周泰來了,柳乘風揉了揉額頭,道:“請進來吧。”
周泰跨入門檻,先給柳乘風行了個禮,道:“侯爺。”
柳乘風不由苦笑,道:“周大人何必如此多禮?我才是五品武官,你卻是朝廷四品大員,這不是折煞了我嗎?你我之間不要有這么多客套,來,周大人請坐。”
周泰微微一笑,話是這么說,柳乘風雖只是五品武官,可是官跟官不一樣,那六部里頭,給事中才幾品?還不是人見人怕,連尚書、侍郎都要賣面子?若是吏部給事中,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周泰道:“侯爺,下官來是要說一說今日過審的事……”他將今日提審的經過都說了一遍。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你做得不錯,這個案子得拖著,絕不能定案,一旦定案就不好說話了。反正只要你們順天府這邊不肯松口,他們就拿你也沒有辦法。”
周泰道:“是,下官就是這個意思,不過照現在看,這滿朝文武似乎都不太愿意把幕后之人拉出去,朝野上下盡是官官相衛,再加上宮中的態度曖昧不清,只怕侯爺想要動造作局,并不容易。”
周泰是百分百相信柳乘風會對造作局動手的,自從在通州與柳乘風共事之后,他太了解柳乘風的性子了,這個家伙就是個死纏爛打的人,一旦惹翻到他頭上,肯定不會輕易罷休的,別看現在柳乘風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可是周泰相信,只要時機恰當,就是柳乘風出擊的時候。
對付造作局,周泰心里有點兒發虛,不過他明白自己的立場,自己有今日全賴柳乘風,柳乘風就是他的參天大樹,所以自個兒無論如何也得站在柳乘風的一邊,柳乘風要動造作局,他便是咬了牙也得硬上。
周泰說出這個難處,并不是害怕,其實說真的一點害怕都沒有這是假的,只是害怕有什么用?還得看柳乘風的意思才成。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他們盤根錯節,有的嘛,是害怕這件事牽扯到自己頭上,怕拉出來的人太多,因此選擇明哲保身,要恪守中庸,誰都不想得罪。可是有的則是和造作局息息相關,得拼著命來捂這蓋子。前者好說些,他們只是怕事而已,無論是審黃濤,還是黃濤背后的人對咱們動手,他們都會老老實實地在邊上看戲。麻煩的是后者,現在最重要的不是他們,而是宮里頭的決心,只要能說動皇上,事情就好辦了。”
周泰道:“皇上似乎也不太愿意徹查造作局那邊……”
柳乘風搖搖頭道:“帝心難測,就算今日不愿意,不代表以后也不會愿意,眼下我有件事要吩咐你,咱們不少從通州來的人不是都在京衛和宣府那邊任職嗎你去和他們招呼一下,讓他們留心著,看看哪些人和造作局關系深一些,哪一些淺一些,這件事,我已讓錦衣衛秘查了,不過這東西越詳盡當然越好,真要動造作局的時候,京師里的這些官員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宣府、是遼東。”
周泰應承下來,見柳乘風一副蠻有把握的樣子,不由笑道:“侯爺近日曬黑了一些,操練學生軍想必也是辛苦,要多注意身體才是。”
柳乘風不由笑了,道:“說來也慚愧,將士們倒是真正的辛苦,我呢,則是躲在涼棚里,喝茶監督而已,辛苦二字說出來倒像是故意消遣我來著。”
周泰不由笑起來。
二人寒暄了一陣,眼看天色不早,周泰怕回不了城,便起身道:“下官叨擾了這么久,侯爺現在一心一意操練著學生軍,倒是下官來讓侯爺分神了,罪過,罪過,今日就此別過吧,若還有消息,我會叫人送信來。”
柳乘風也沒有挽留,起身送他出去,臨走時叮囑道:“今日鬧出了這么一出,你的日子會有些難過了,不過你也不必太憂心,他們不能將你如何。”
周泰苦笑道:“下官早就有了準備,任他們說去吧。”
送周泰上了轎子,柳乘風才回了正氣堂,校場那邊是不想去了,時間耽擱得有些晚,現在操練已經開始,其實他去不去,用處都不大,錢芳現在是卯足了勁頭,不需要柳乘風在旁監督的。
回去喝了口茶,叫人去把李東棟叫來,李東棟來得倒快,坐下喝了口茶,喘了口氣,道:“侯爺所需的東西,學生已經籌辦好了。”
柳乘風道:“這么快?”
李東棟苦笑道:“侯爺不是常說嗎?這世上只要有了銀子,就沒有辦不好的事兒,是了,瓦刺人那邊也有消息,正如侯爺所想的那樣,瓦刺人對咱們學生軍看不上眼,因此雖然臨陣在即,也沒有刻意去操練。”
柳乘風笑道:“驕兵必敗,到時候就是學生軍揚名立萬的時候了,李先生這幾日也辛苦了。”
李東棟擺擺手,掖了掖衣襟,道:“辛苦談不上,侯爺謬贊。”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柳乘風心里平添了幾分信心,叫人去把正氣堂的窗推開,窗外秋風灌進來,有著說不出的涼爽,他看了看窗外那天邊的浮云,不由嘆口氣道:“本侯從前不過是個草民,之所以能有今日,靠的就是一步步走過來,別人輸得起,本侯卻輸不起,所以這一次,本侯只能讓天下人刮目相看,絕不能敗。”
他隨即露出世故的笑容繼續道:“這世上過河拆板、落井下石的人還少了嗎?本侯的風頭還是太勁了,還不知有多少人在看本侯的笑話,本侯不會讓人笑話的。”
這話像是對李東棟說的,卻又像是柳乘風對自己說。
李東棟看著這風光得意的少年,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糊涂了,這個少年,別看他有時嬉皮笑臉有時瘋瘋癲癲,有的時候卻是殺伐果斷,這些其實都是他的表象,真正的柳乘風終究是個什么人?
李東棟想不通,有時候覺得他像個孩子,固執、負氣;有時候又宛若朝中那些深藏不露的袞袞諸公,老練而又不形于色,真是令人難懂。
日落黃昏,距離列兵對陣還有三天,七天以來,學生軍與瓦刺人對陣的消息早已在京師上下傳揚,不只是京師,連附近的州縣也都在議論此事,學而報連日發文都是大儒們對此戰的評析,酒肆、茶坊里頭,議論之聲也是絡繹不絕。便是聚寶樓那邊,商賈們談生意之余也免不了議論一番,與外界不同,這些商賈卻是鐵了心希望柳乘風大獲全勝的。
轉眼間,三天過去,清晨的曙光從黑暗中嶄露出一縷光芒,紫禁城里,今日起得格外的早,不少殿宇已經亮起了燈火,坤寧宮外頭是手忙腳亂的內飾和宮人來回伺候,坤寧宮里燈火通明,朱佑樘一夜沒有睡好,索性起來看書,熬得眼睛都有些紅了,張皇后見丈夫這個樣子,也不敢睡,勸他去打個盹兒,朱佑樘放下書,卻是苦笑道:“這個時候,怎么睡得下?罷了,一夜都熬過去了,也不在乎歇這一個半個時辰。”
張皇后只好搖頭,坐在邊上陪著,叫人去熬一些粥水給他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