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寧池太道要分割成兩道這個消息,無疑讓原本就心情很不錯的葉鈞耀更加興高采烈了。要從正七品的縣令跳到從五品的按察僉事,僅憑之前的政績,以及險些做得太過火的那一次釣魚執法,要說他真的有十足把握,那自然是扯淡了,畢竟從前的徽寧池太道,一般是由按察副使出任,比如說王汝正那樣的,按察僉事要出任此職則比較勉強。可現在如果一分為二,他的把握無疑會很大。
而且,按察僉事也要看地方的,如果離開熟悉的任所,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別說政績,立足穩不穩還難說!
因此,南京應天巡撫張佳以及巡按御史蔡應陽那邊的消息無疑很重要。于是,汪孚林再次回了一趟松明山,對汪良彬先打了個招呼,隨即就動用了汪道昆留給他的人,派遣前往南京打探消息。十余日后,他就得到了最新情報。
張佳和蔡應陽這一對巡撫和巡按,竟是從最初的嘴仗升格到了奏疏論戰,而導火索便起自小小的一個歙縣。雖說知道朝廷絕對不會因為這一爭端,真的派人下到歙縣來,多半是和稀泥,而兩個都是高拱的愛將,張居正現如今和汪道昆似乎也還在蜜月期,之前捕盜這種事就是汪道昆提醒的,葉大炮理應不會被殃及,但汪孚林還是少不得提醒準岳父大人近一段時日保持低調,盡量減少可能有的麻煩。畢竟,此事要等一個結果,不可能那么快。
這一等,轉眼間就到了年關。這是汪道蘊和吳氏夫妻從漢口鎮回鄉之后過的第一個年。又是在新翻修的松明山老宅,自然是上上下下歡天喜地,尤其是汪二娘和汪小妹軟磨硬泡,讓汪孚林買了好些爆竹,除夕夜合族祭祖之后。兩個小丫頭放了個歡天喜地。
大年初一,汪孚林進城給葉鈞耀以及斗山街許家和大姐那里拜年,初二又回松明山。初三這天,汪元莞帶著夫婿許臻一同回鄉拜見父母,留宿了一夜。初四則是舅舅吳天保帶著家里一大幫子人來做客。初五蘇夫人又帶著家里人回拜。對于家里應接不暇的一撥撥客人,平日里人緣相當不好的汪道蘊雖說頗為高興。但也應付得吃力。尤其是蘇夫人再次親自前來,他很覺得有些壓力。
這位縣尊夫人實在是個厲害人,之前他剛回來那會兒,原本是去人家那兒套話的,可三兩下卻被蘇夫人把話套得一干二凈。到現在想想都還憋屈!
所以,盡管這會兒有妻子吳氏,比他能干十倍的兒子汪孚林也陪侍身側,可他還是覺得心里有些發緊。幾句場面客套話過后,他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到最后,還是汪孚林輕咳一聲,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爹,娘。有件事我想和你們商量。葉縣尊上任以來,對我一直多有照應,情同……那個父子。”
說出情同父子這四個字的時候。汪孚林著實有些別扭——說實話葉縣尊剛上任那會兒,就和老爹汪道蘊似的,那副菜鳥勁頭十足,他沒少花精神,真的是和伺候親老爹差不多!只不過他又不是臉皮薄的人,見老爹神情有些微妙。他當下又字斟句酌地說道:“而因為縣尊抬愛,我出入知縣官廨猶如自家。和葉公子以及兩位葉小姐都如同家人,有道是日久生傾慕。故而……”
他這故而兩個字后頭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汪道蘊就霍然站起身來,滿臉緊張地問道:“葉家總共兩位小姐,你到底傾慕的是誰?”
吳氏本來也正驚愕,可聽到丈夫當著蘇夫人面問的這個問題,她簡直想找條地縫鉆進去。就連蘇夫人,此時此刻也不禁嘴角抽了抽,再次覺得這么一個不靠譜的老爹,怎么會生出了汪孚林這樣一個不拘常法的兒子。
汪孚林本打算把事情全都攬到自己身上,順便話說得軟和點,可面對這樣德行的老爹,他也懶得裝了,直截了當地說:“就是爹你想的那個。”
果然,下一刻,他就見汪道蘊喜形于色,竟是長舒一口氣道:“老天有眼,我可以去見胡公了!”
敢情這要胡宗憲的女兒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你也非得押著我娶不成?
汪孚林簡直無語了,可別說當著蘇夫人的面他不能說什么,就是沒有這位縣尊夫人,他也不能對自己的老爹說什么重話。總算這時候還有一個身份壓得住的人在,就只見蘇夫人不輕不重咳嗽了一聲,繼而微微笑道:“這么說來,汪老相公是同意了?”
“自然自然。”汪道蘊連連點頭,這次終于沒明說我都盼著很久了,隨即又想起之前汪孚林在湖廣巡撫衙門那會兒找的借口,少不得瞪了兒子一眼,“想當初我就有此意,奈何犬子卻留字說什么事業未立,何以家為,又說對葉縣尊官聲有礙,硬生生拖了下來。”
那時候汪孚林給汪道昆的那張字條,他雖說看了,可卻不像汪家兄弟那樣體味深刻,沒覺察到汪孚林那所謂影響不好的借口下,對于葉縣尊的仕途關心得有些的過分。
“孚林的擔心確實不無道理,其實年前他就已經對老爺稟明了,老爺也答應了他。”蘇夫人見汪道蘊看向汪孚林的目光已經有幾分氣呼呼的,便不說汪孚林連岳父都叫過了,不慌不忙地接著說道,“其實之前張巡撫和蔡巡按相繼來到歙縣,因為老爺在預備倉之事以及捕盜案子上有分歧,回去之后就打起了奏疏論戰,老爺牽涉其中,有些事自然更不好聲張。所以,我今天來,是想兩家人先定個意向,先不要說,畢竟老爺仕途剛起步就遇到這樣一個大轉折。”
“那是那是。”汪道蘊口氣極其體諒,連連點頭道,“自然不能耽誤了縣尊的大事。”
“再有,小北的身世。不過我們幾人知道,在外人看來,她是葉家庶女,她的姐姐尚未許人,老爺分明器重孚林。卻以庶女下嫁,別人說來須不好聽。”
汪道蘊頓時眉頭倒豎:“我家娶媳自重人品,嫡庶有什么要緊!再說,孚林既然已經挑明,他傾慕的人是……”
這一次,吳氏終于看不下去了。她用力掐了一下汪道蘊的手臂讓其住嘴,這才訕訕說道:“夫人見諒,外子說話沒個分寸,禮教大防森嚴,未婚男女豈能聲張什么男女之情?”見丈夫猶如吞了個鴨蛋。心虛地不再說話,她就誠懇地請教道,“此事夫人可有什么主意?”
“當初我是想著小北放在其他地方寄養我不放心,說是族親,放在葉家卻又名不正言不順,不能時時刻刻帶在身邊,這才讓她跟著明月,我可以親自教養。日后若能認祖歸宗。這段經歷自可隱去,若是不能,便當成葉家女收在膝下。沒曾想終究是走了后一條路。我和老爺自然視她如同親生,她自己也素來自立自強,不曾自卑自憐,可外間人言終究可畏,我也不想嫁女的時候被人指指點點。可此事我沒有什么主意,恐怕要靠孚林。”
汪孚林見老爹今天簡直是說啥錯啥。站在那早就麻木了,聽到這話題突然繞到了自己身上。他不禁愕然。眼見蘇夫人沖著自己微笑,汪道蘊立刻眼睛大亮。滿懷期待地看著自己,就連吳氏也顯然贊同地點了點頭,他暗嘆一口氣,隨即爽快答應道:“既是我娶妻,自然不會讓外人指指戳戳。”
要實在想不出沒轍,那只能哪天演一場英雄救美了……
汪道蘊這次總算沒有再信口開河——在他看來,其實這事情好解決,只要把葉家大小姐先嫁出去就行了——反正兒子攬事上身了,他夙愿得償,此時只有說不出的欣喜。因此,等到雙方書面初定婚書,汪孚林陪著蘇夫人出了屋子離去,他少不得對妻子倒了一番苦水。
“雙木總算還有點良心,我就擔心他少年心性攀龍附鳳,不顧我當年舊約,總算他知道順著我心意了……”
吳氏聽丈夫在那嘮嘮叨叨,她又好氣又好笑,卻也知道汪道蘊這人說什么都沒用,干脆在那自顧自地想心事。如果今年辦不了婚事,那么還要等多久,到時候得下多少聘禮?女方又該在哪里出嫁?出嫁之后,是讓小夫妻住在松明山,還是歙縣城中?對了,葉縣尊也就剩下一年任期了,這次關口要是能順利過去,將來會轉遷何處,汪孚林瞧著和這位岳父是很親近的,會不會跟過去?那時候他們這兒子似乎就給別人養了……
汪孚林陪著蘇夫人單獨去見汪道蘊和吳氏夫妻,小北呆在汪二娘屋子里,雖說汪小妹正嘰嘰喳喳說著話,可她卻心不在焉,反反復復在猜測她們究竟說什么。就在這時候,剛剛跟著阿衡去官房的葉明月進了屋子,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繼而笑看了她一眼。盡管什么話都沒說,可她仍是忍不住心頭一跳。
難不成姐姐知道那邊廂發生了什么?可恨這是人家家里,上次又醉酒險些鬧了那么個笑話,否則她就拿出看家本領去偷聽了!
“姐……”
在小北身邊坐下時,聽到這么一聲帶著幾分懇求的叫喚,葉明月不禁若有若無地笑了笑,這才趁著汪家姊妹不注意,輕聲說道:“我正好看見娘和汪孚林從那邊房里出來,娘似乎很高興,汪孚林好像正在發愁。”
發愁?他發哪門子愁?小北再次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借口頭暈出去透口氣,卻不想門簾再次被人打開了一條縫,卻是汪孚林直接進了屋子。
“夫人說,要派個代表去松園賀年,沒想到明兆那小胖子又跟著金寶秋楓跑出去玩了,大小姐二小姐,你們誰跟我一塊去?”
汪二娘和汪小妹都對規矩很多的松園不太感冒,這會兒又不是叫自己,樂得悶聲不響。而不等小北開口,葉明月已經搶先說道:“讓小北去吧,我正好有點頭疼。”
小北想想自從那天之后,就沒和汪孚林單獨說過話,這會兒就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來:“那好,時候不早了,趕緊走吧!”
ps:明天出發去沙龍,看了看除了編輯好像就我一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