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七一四章 深夜逃亡

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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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四章深夜逃亡

鄉試三場結束,出場的秀才們人人都如同虛脫了一般,再加上黃昏方才散場,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晚上宿在城中,有錢又或者家不在廣州府城附近的,還會繼續盤桓到發榜為止。(ww.Qiu.c)但是,也有人和大多數人的選擇大相徑庭,某人就是從貢院街經丹桂里離開之后,就立刻到車馬行租了馬匹急急忙忙趕了出城,直奔家中。那便是非常清楚自己的卷子會遭到帖出處理的杜茂德。

他之前熱衷功名的時候,多次參加鄉試,又怎會不清楚每場試題的字數要求?

出城之后策馬狂奔,當杜茂德趕到大同村口的時候,堪堪已經天黑。他是在從海盜中逃回之后,為了躲避可能有的麻煩,舉家遷到這里來的,并非原住民。此時,大半個村莊都黑著,畢竟,點燈要花燈油錢,村中富戶少,貧戶多,大多早早吃過晚飯熄燈睡了。在這等時分走在村中路上,卻得十分小心。好在他熟悉路途,此刻趁著天黑勒馬徐行,仿佛留意腳下道路似的,眼睛始終在往四下里掃來掃去,不知不覺就讓他發現了幾分端倪,微微擰起了眉頭。

當來到自家門前的時候,他輕輕敲了敲門,足足過了好一會兒,里頭才傳來了聲音:“這么晚了,是誰?”

聽出是妻子的聲音,杜茂德心頭一松,稍稍提高了一些聲音:“是我回來了!”

隨著他這回答,他只聽得里頭須臾就傳來了說話聲,緊跟著就是開房門聲,急促的腳步聲。當院門在他面前打開時,他就只見十二歲的兒子杜銘掌燈在前,妻子在后,全都是滿臉的驚喜。兩人將他迎進門后,杜銘卻還探出身子到外頭張望了一下,旋即砰地一聲把門給關了,繼而把燈遞給母親之后。更是手腳麻利地栓上門閂,還在那木質門閂上直接掛了一把大鐵鎖。對于這種舉動,哪怕出門時杜茂德已經有所預料,有所準備。臉色還是一下陰沉了下來。

因此,他等到進了自家正房,立刻低聲問道:“怎么,我進了試場之后,他們竟然還不放過你們?”

“相公之前走時。說那邱四海見您進了試場,再加上海道副使周觀察也會去當監試官,為了監視你,同時設法搭上周觀察這條線,肯定也會設法混進貢院,這話是沒錯。阿銘到村中四下走動,只見其部屬,不見邱四海本人。但我試圖讓阿銘出村去見他外公,卻被人攔了下來,顯然是不容我母子離開半步。而村中其他人若有和我母子來往。立刻也會有人警告我們,不要玩花樣,所以我最初索性帶著阿銘閉門不出。”

杜妻洪氏雖說小門小戶出身,但公婆雙亡后,之前丈夫一考就是那么多年,雖也有在社學當先生補貼家用,但家中田畝多是她操持,農忙時才雇人。而后丈夫出門游歷,最后還鬧了失蹤,這整個家就更加完全都靠她支撐了。尤其是人人傳言杜茂德死了的情況下。她以秀才可以優免兩丁的政策說動族長出面,一口咬定丈夫沒死,竟是一直堅持到了人回來。杜茂德回來之后要搬家,她也二話不說帶著兒子隨了他走。

而盡管在林阿鳳身邊當了幾年的軍師。理應身家極其豐厚,但杜茂德逃出來時,只總共取了三十兩黃金帶回,可就是這樣一筆足可改善生活的錢,洪氏卻絲毫不曾動用。用她的話來說,防止村人閑話。還是一切照舊來得好。

所以,知道妻子的能干,此刻又聽到她在自己離開后的這番舉措,他忍不住大生愧疚:“都是我拖累你了。”

“相公這是什么話?你在外多年,最危險的時候不得不委身于群盜之中,卻不忘初心,我一介女流,操持家務教養兒子,這也是我應該做的。不過,我剛剛的話還沒說完。就在我和阿銘只能困守家中的時候,他外公那里卻突然讓人捎信到村里,說是突然生了重病。人是那村里的,我認識,但這么大的事情,對方捎來的卻是口信,卻還捎帶了一封不具名的信,我拆開一看,發現人自稱相公在廣州府學的一個同學,向某位大人推薦了相公。”

杜茂德越聽越覺得心頭沉重,他的岳父遠在新會,要借這個名義從那邊派真正的村人給妻子報什么所謂重病的口信,其中花費的心思可想而知。可當聽說有人以府學同學的名義給他留信,他就有些錯愕了。這年頭的縣學和府學無不是做個樣子,很少有進學的秀才會真心去學校點卯聽課,除非縣學府學中別設書院!所以,除卻同年進學的寥寥數人,府學的秀才他幾乎一個都不熟,更何況陷身賊中數年,這些科場中人更是顯得很遙遠了。

那一瞬間,他心里也不知道轉過多少思緒,多少陰謀,最終簡短地問道:“信呢?”

杜銘看到母親對自己使眼色,連忙拔腿進了里屋,不多時就取了信來。他打開封口拿出薄薄一張信箋,只一看那秀挺的簪花小楷,雖覺得字跡不熟,卻也立刻確定對方肯定是一位飽讀詩書的人這種小楷沒有足夠的時間磨練,絕對是寫不好的,但唯獨沒有落款,****其他書友正在看:!而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對方自稱追隨了一位廣東官員,更向對方舉薦他,說他曾經得過殷正茂接見,才華橫溢,只是稍有離經叛道,因而不容于官場……看完這封信,他忍不住竟是怔住了。

信上那些話,看上去確實是一個投了一位好東家的秀才寫給朋友的,而稱贊他的那些話,也確實相當中肯,而且看上去顯然不知道他曾經陷身從賊,可是,如果對方只是那么一個秀才,那用得著通過岳父才輾轉送來這封信嗎?那其中意思是不是指,派來接應他的,正是其東主派的人?

可如果真是官面中人,對付這些來歷不明之輩,何必那么謹慎?須知隨著倭寇覆滅,官府對付海盜時,攻勢往往異常凌厲,所以這些年海盜的日子很不好過,否則憑林阿鳳曾經把林道乾打得落花流水,更敢一意孤行下呂宋。回來之后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求招撫?

“相公看完了?”洪氏見杜茂德捏著信,臉上表情卻顯然是在出神,就開口喚了一聲。等其回過神后,她就繼續說道。“這封信送來之后,那一日黃昏,有人翻墻進了家來,道是知道相公過去曾經為人裹挾,做過一些違背自己意愿的事。如今村中有陌生人流連不去,想來是這些麻煩復又找上了門。所以,他捎話說,可以借由阿銘他外公的病,讓我變賣除卻家中田產和地產之外的某些物件,做出憂心如焚想要去探病的樣子。我和阿銘商量過后,便照辦了。”

對于妻子的這番決斷,杜茂德再想想那封信,只覺得撲朔迷離。信上那推薦他的人仿佛不知道他過去的事,但真正找上門來的卻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可不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再裝聾作啞,再巋然不動,那就不可能了,總得先動一動,再看看對方是何反應。

就如同他在那必定會被帖出的策論卷子中動的手腳,又何嘗不是希望,邱四海能夠看到自己在帖卷中留下的破綻,以此認為他是心灰意冷,此次之后就決定重操舊業。如此可以放松警惕,可以讓他在鄉試結束趕回家中謀劃脫身事宜?

當然,他還存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去年初在離開群盜之中時偶遇的那位能夠在廣州。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那時候對方替他引走了追兵,他才能逃出生天。事后兩人把酒為歡,更切磋過武藝,結果他完全不是對手,敗得毫無懸念。正因為欣賞對方那超絕的身手,卓然的風度。又聽說那是昔日在胡宗憲部下抗倭的呂光午,他便沒有隱瞞真名,就連在海盜中混跡的那三年都告知了對方。

而呂光午提過今年會來廣東,他這才玩笑似的提到離鄉多年,打算今年參加鄉試,以作為離開科場的告別之禮,一時兩人便約在鄉試后發榜時,在貢院再見。只沒想到,呂光午尚不見蹤影,邱四海這個林阿鳳的心腹卻現身了,還在廣州城中和他撞了個正著,說來說去都是他運氣太差!偏偏他還不能一嗓子喝破對方的身份,畢竟自己也是從過賊的!

將這心中滿滿當當的擔憂也好,疑忌也罷全都壓下,杜茂德便問妻子道:“那你變賣了東西之后,此人可有再出現過?”

“有。”洪氏看了一眼兒子,這才答道,“他說,在貢院第三場散場的當天晚上,會派人接阿銘和我一塊離開村子。只是沒想到相公你這時候就回來了。”

居然是今夜?也好,他本來急急忙忙趕回來,也是有趁夜逃脫的打算,那就賭一賭吧!

杜茂德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即沉聲說道:“既然我回來了,那就一道走。有我在,若對方真的包藏禍心,至少比只有你母子兩人強!”

說完這話,杜茂德便進了里屋去。這里已經只剩下了粗笨家具,所有擺設都已經不見了。此刻,他挪開床板下方的暗格,取了一把鐵尺出來。相比常見的雙旁枝鐵尺,這把鐵尺卻是只有一邊旁枝,形同護手,中柄乃是鋒銳的尖頭,卻是日本流行的十手設計,乃是當年教授他武藝的師傅聲稱是殺了一個倭寇后繳獲來的,非常適合鎖住刀劍之類的利器。想當初在好男風的海盜之中,他也是憑著這把鐵尺以及謀勇,這才總算保住了性命和清白。

“沒想到又要靠這老家伙了!”

見杜茂德手持鐵尺出來,洪氏一下子認出了丈夫這把當年隨身攜帶用來防身的武器。雖說儒生可以佩劍,但杜茂德常說,佩劍太過于招搖,而且他用劍遠遠不如這鐵尺來得得心應手。而一直眼熱父親這把鐵尺的杜銘則目不轉睛,直到父親招手把他叫上前去,笑說日后親自教授他用法,他才發出了一聲抑制不住的歡喜叫嚷。此情此景,洪氏險些掉下淚來。她只求一家三口能夠團團圓圓,不求大富大貴,可老天爺偏偏就如此捉弄人!

早已收拾好細軟的她勉強定了定神,見杜茂德正在囑咐杜銘,她就強笑道:“你應該是散場后一路急趕回來的,肯定餓了,廚房里還有些現成的米粉,我這就去做,大家都吃一點,養精蓄銳也好有力氣。”

她說著也不顧父子倆是否反對,立刻轉身去了廚房,不多時便用木盤端出了三碗熱氣騰騰的米粉來。對于妻子這番心意,杜茂德又怎會不知道?再加上在狹窄的號舍中吃不好睡不好,此刻三兩口把一碗米粉吃了下去填肚子,精神不知不覺就亢奮了起來。等到洪氏又收拾了碗筷下去,一家三口坐在堂屋中也不知道枯等了多久,杜茂德突然聽到了仿佛有石子滾落在地的聲音,登時毫不猶豫立刻大步來到了房門口。

等到拉開大門時,看到原本該空空蕩蕩的院子里赫然有一個人,他瞳孔猛地一收縮,干脆直接跨過門檻出去。

靠著天上月光,跟在后頭的洪氏勉強認出,對方就是之前來過之人,連忙小聲對丈夫解說了一句。而來人發現這杜家多了一個人,耳朵又很好,捕捉到了洪氏的解釋,他就上前拱了拱手,聲音卻壓得很輕:“杜相公既然在,那就再好不過了。騾車已經停在你家后墻,若是你愿意,現在就可以走了。”

“好,那就現在走。”杜茂德知道自家沒有后門,要走后墻就必得翻墻,當下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等到那人先翻墻出去,他眼看杜銘搬了梯子架到后墻,便將衣袍前擺扎在腰間,囑咐杜銘扶著母親跟在自己后頭,便三兩步敏捷地登上了墻頭。確定那兒果然只有一輛騾車,而車前坐著的車夫赫然就是剛剛那人,除此之外再不見旁人,他心下對這所謂的接應不禁更加疑惑重重。然而,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那許多,縱身一躍穩穩落地之后,他見妻子已經扒在了墻頭,就低聲說道:“娘子,放心跳,自有我接著你。”

雖說是多年老夫老妻,可在此情此景下聽到這樣的話,洪氏卻只覺得心頭一陣翻騰,等完全翻上墻頭后,她就再不猶豫,一推墻頭便閉眼跳了下去。等到一雙手穩穩接住了她,她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卻只聽一聲輕響,原來是杜銘已經跟著下了地。

“上車,有什么話回頭再說!”

感覺到手上被丈夫重重捏了一下,洪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上車之后,她卻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小腿脛骨。

在那兒,正綁著一把小巧的裙刀!(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訪問.piat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