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有十分鐘,也就是古人說的一刻半,三嬸就提了個小鐵鍋,又拿了三個粗瓷碗過來,盛的是米糊糊。
文箐忙站起來,行禮,表示謝謝,又讓二個小不點也彎腰作禮,這讓陸三嬸忙阻止道:“不必不必。”
那邊一干女人也見了,開始還準備取樂一下陸三嬸看媳婦了,后來一看這動作,一下子也沒了音,那齊家娘子本來是看熱鬧的,也道了聲:“這大地方來的果然不一樣。倒是講禮數得很,也別眼熱了,我且去忙家里的事了。”端了盛衣服的盆走了。
陸三嬸猶如母雞護小雞一般,也不讓其他人議論了。于是三三兩兩,忙完手里活計的,終究想著家里的事務,也不好再作圍觀,相互笑罵著都開始散去。
文箐先端碗嘗了一口,然后端起來開始喂文簡。
陸三嬸在一邊瞧著,忍不住插嘴道:“小娘子,不如我來喂小郎,你快快吃了,別涼了。”
“已經勞煩三嬸給我做了美食,實在是無法表達感激之情。只是這個小弟,卻是家里寵慣了的,總是需得我喂才吃,故此……”其實,哪里是不想吃,想吃得不得了。跑的時候是忘了這搭子事,稍一松懈饑餓感就上來了,現在有吃的,能不流口水嘛,要是沒人在眼前,只怕惡虎撲食一般。可是一直謹記: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再是不敢絲毫松懈了,現在沒見人來回信,總還是懷疑,不敢吃啊,要吃了有迷藥了,咋辦?這兩小不點簡直成了試藥的了。不得不說,她現在有好些憂慮過深,防患之心過重。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熱心的陸三嬸看著是個好人,可是文箐仍然不敢大意。
“家里午飯都被小子們吃光了。這也是圖快,米粉糊一開火就得。不值當什么,哪里說什么美食。小娘子要是覺得好吃,不如多吃些,也充充饑。”陸三嬸覺得這周小娘子現在情緒穩定了,可是說話的客氣勁兒上來了,自己也只能隨著說說。
“是!對于挨餓的人來說,就是一口粥都是好的,這米糊確實熬得好。三嬸真是好手藝。”文箐覺得人家這么大方,自己還要防著,也過意不去,想夸人家,一時也不知用什么詞語,半晌后才想出來這么兩句支吾過去。其實心里是有鬼,沒作賊,可是防人,把好人當壞人一般來試探,心更虛。
“無妨。就是點小事,且不要這么客套了。看小娘子倒是說話伶俐,看來家里也是很好的。”陸三嬸開始旁敲側擊道。
“我們本來是良家子女,被他們綁到這兒,天天打罵,要是被賣了,就是不說將來是受什么苦,可是家里爹與母親卻會日夜不得安睡,尤其是我爹,正是病重時候,我和弟弟都被拐來了,只怕都亂了套了。我就是賭一回,與其在那兒等著被他們打罵死,不如逃一回,大了不抓回去也是打一頓。再說,他們也不敢重打,因為打壞了,殘了,賣不了錢的。”文箐不知道是說周大人的官職好,還是含糊一點地表達好。最終還是覺得多扯一些讓人同情的話題出來能讓自己這個外人更被別人接受,畢竟人家剛才也懷疑自己三個小孩如何能跑得這么遠。
“小娘子果真好膽識,也是好孝心。想來家中高堂會安然無恙。不知小娘子又怎么就被拐到這里來了?”陸三嬸聽得,身為人母,格外動容。
文箐簡單幾句說了一下。有些事,這要如實交待清楚,誰都要說妖怪了,哪里是七歲的從沒出過家門的女孩干的事?又補充道:“我現在也不知這是哪里。剛才我說要去縣里,也不是存心欲騙三嬸,實在是怕只想有了官府總是好過遇到壞人。”
“這是江陵縣,倒也是荊州地界。咱們村到縣里牛車也得近一天了,平時也沒個人來往,除了貨郎或者收點山貨的偶爾來一兩趟,所以今日一見你三姐弟,倒是村里人都是稀奇得很。今天是難趕路了。小娘子年歲小,卻是我陸三娘都自嘆不如。這賴二,天殺的,沒想到心腸已壞到如此地步了,拐賣人家幼兒幼女,這一家小的,全拐來了,可……”陸三嬸更加憐惜了,結果一想到人家大人,突然也說不下去了。
“還是三嬸好,救了我姐弟三個。如今也只得找個安穩一點地方呆了,明日我想到縣里去,父母既然一時無法尋到,只能請官府幫忙送我們至歸州了。這江陵縣,我倒是知道這個地名,母親曾和我說過長江沿岸的好些碼頭或者州府。”文箐現在也能冷靜一點考慮問題了,于是把接下來的打算也說與陸三嬸。這陸三嬸如果有別的心思我們來是不想他們去見官府的。
“看來有其女,必有其母。能教出小娘子這般模樣的人物,想來也是非凡人物。小娘子既然有這樣打算,我讓我家的送你到縣里就成,這點子事還能幫上忙的。可是聽小娘子口音,也不象這湖廣地界的啊?”陸三嬸聽得小女孩這年紀這般小卻早有打算在胸,真正是小瞧了人家。于是也提出了心里的疑問。
“聽母親與我講,我家本住蘇州,后來成祖時,遷到了北京。只是祖上都仍住蘇州。這次就是我爹原來上任在成都府,只是眼下病在歸州了,動不得身,才短暫停留休養,哪里想到會遇到壞人,我姐弟三人都這般光景,豈不苦煞我家大人。只恨不能插翅飛到歸州。”文箐想著,自己爸媽爺爺奶奶可能傷心的模樣,就覺得淚流。也想到了周夫人,就是周老爺要是這樣沒了獨苗,只怕病又會加重。說出來的話,也是真實感情,這樣帶了淚,真正是鐵石心腸的人只要有良心,哪里還能硬下心腸不管?
兩個小的吃飽了,在一邊也聽到“歸州”,都哭:“我想爹,我想娘”,“我也想爹,姨娘,母親……”真是一時又如泄開了洪,文箐也只是垂淚,畢竟今日里兩大哭已經哭過了,現在也大聲哭不出來了。
“快別哭了,明日一早就送你們歸家去。可別哭壞了,這都好好地見你爹娘去。小娘子,馬上就天黑了,且吃幾口,隨我歸家,做點兒正經吃食,好好睡一覺,明日可到江陵縣里,再作打算。”陸三嬸也拭了拭淚,真是心酸的故事。可憐這三個小的,也不知道這周家大人會急成什么模樣。這要是自家的孩子遭這樣的事,可真是天塌了一般。
“真是多謝三嬸,要是沒遇見三嬸,今晚就是遇了豺狼虎豹也可能。我們三個現在見誰都害怕,怕人家又拐了我們去。”文箐擦了把淚,給兩個小的也抹了一下。
“你且信三嬸這回。都怨賴二那賊頭,把人給逼到了這境地了。他爹娘不是好貨,才養出這么一個不干人事的東西來。真沒天理了,老天爺就應該收了他去才是。這般害人的下作東西,在外頭干的這些事,還真不是我能想到的。這要說出去,賴二也別想在地頭混了。你且放心,會有報應的。”陸三嬸一邊罵,一邊安慰道。
那邊婦人漸漸打了招呼要歸家做飯去了,見得四個人都抹眼淚,也開始有男子來挑水了。有人道:“三嫂子,這是何緣故?賴二怎么惹上三嫂子,怎都哭上了?”
“無事。只是這小娘子說的事,讓人動容。賴二那廝真是壞得連畜生不如,大家都小心點,改日里再與你們細說。且都歸家做飯去了。”陸三嬸想想文箐這個受害者在這,也不好多說此事,怕又惹起他們傷心,清理了碗與鍋,也不愿在外多停留。
文箐要背文簡,結果陸三嬸一把抱起文簡道:“三嬸抱小郎君,由小娘子幫忙提了鍋與碗就成。”
“三嬸,就喚我小名吧。我小弟叫文簡。這個叫柱子,也是那日辦喜事才認識的鄰里家的,沒想到也被綁了。”文箐慢慢地老實坦言。
“真是天殺的可恨。這賴二著實是個殺千刀的,以前一直以為只干偷雞摸狗爬墻看新媳婦的事,沒想到干的是這勾當。實實是該下油鍋,千刀萬剮才是。我讓我家四弟去看了,估摸著也回來了。”陸三嬸邊走邊罵。
從井邊到陸三嬸家倒也不遠,說著話就走到了。這是一個二進的院子,一側是低矮的小廂房,估計是柴房加雜屋。另一側正砌了一小半,看來是農閑時才自家做這些活計。沒有院墻的地方是籬笆圍成,院內地面倒是比較干凈。顯然算有點小家產的人戶了,比歸州周家賃的那房子看起來要新得多,所以覺得要好些。
有兩個男人坐院子里正一邊編筐一邊說話。
陸三嬸道:“你們都回來了啊。這就是那三個孩兒,我看這天色太晚了不能去縣里了,讓他三姐弟在咱家過一個夜,明日再作打算。來,周小娘子,這是你陸三叔,陸四叔。四叔剛才去瞧賴二家了,也在賴家打聽情況來著,還有我那大伯去山那邊的吳家嶺去看看情況,沒回來。”
文箐忙帶著兩小不點兒行禮。兩個男人都帶了一臉同情地看著他們,安慰了幾句,讓他們當自個家里,不要拘著了。
這外院的動靜較大,所以屋里也走出三個孩子來,兩個男兒一個女兒。“這是我家兩個兒子,二郎五郎,還有閨女陸婉。”
幾個孩子之間都相互行了禮。這陸家的男兒,排行可能是按他們整個大家排下來的,要不然,要是五六個孩子,這個家早擠滿了。文箐心里琢磨著,只是粗粗地打量了一下別人,這陸家三個孩子長得一般,只是沒有調皮的,都是規矩得很,看來陸三嬸平日里教育也是頗嚴的。
陸三嬸的聲音更爽脆了,沖著陸三叔道:“當家的,你看我說的可是不差?誰想這小小娃兒能走出賴二的地盤來。你們三個,也多向周小娘子學著點兒,平日里只顧吃,不長腦子。”
“是三嬸過譽了。我家是命運不濟,姐弟都被賴二綁了過來,三嬸一家卻是文箐一家的命里救星……”
“看,這小娘子可是能言善道,你說人家小小年紀怎么就教得這么好?”陸三嬸看看語文箐,又看看自家兒女,笑道。
“天也不早了,三個娃兒把飯都做好了,你去看做什么菜,就是讓這三個小娃去洗洗,且找找衣服來吧。再有,村里的老人們都聞訊可能會找來問話。”陸三叔快言快語,嫌閑言過多,手里的活兒卻也不耽誤。
陸四叔也是一邊干著活,一邊認認真真地打量這三個小孩。回過頭與陸三叔說了句什么晚上詳談。
“這就去備飯食。四弟家可有合適的衣衫?我家的倒是都大了。”陸三嬸被三叔這一打斷,也想得時間不早了,轉向四叔求助。
“我且去看看。”陸四叔把沒編完的筐放一邊,拍拍走,整了一下粗布衣,就往院外走去。
“讓弟妹過來一起吃飯,菜這就下鍋。”陸三嬸沖著四叔的后腦勺喊了一句,牽了三個小的進到堂屋,又讓陸婉去洗菜,陸持去提水,陸平去抱了柴,管后院的雞收籠,吩咐陸三叔整理院子里的活計,多劈些柴火。一家主母掌管之事就這樣安排了下去。
“打擾三叔三嬸一家了。我,我這……”文箐覺得給人添了很大麻煩,心里不安。見過這家的人后,終于覺得這家人是可以放心的。
“小娘子說話可不要這么客套,我們都是粗人,倒是不知道如何說得了這些。見望相助,人之道義。休得多言。”陸三叔從院外走進來,拿盆去外面打水凈水,聽得文箐要客氣,便直截了當地發言。
“是!三叔教導,一定銘記在心:見望相助,人之道義。”文箐沒想到村野山夫模樣的陸三叔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當下也很慎重了。
“你聽他胡言,他一粗漢子懂什么?識幾個大字,會寫自己的名兒,在我們女子面前充秀才。可別被他哄了。小婉,水既然都燒好了,快帶周小娘子去洗洗,過會開飯了。”陸三嬸取了菜到柴房里,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
陸三嬸準備好了水,便讓陸婉帶文箐去洗漱,陸家二郎五郎那邊帶了兩個小的,她則下廚去炒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