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四十六章 重聚

也算是稱了一下自己幾斤幾兩了。

埋頭學習。

還未到達“歸音寺”,遠遠地仿佛就聽到一陣接一陣的木魚聲,念經聲,又有鎖吶聲……夾雜著無盡的悲傷與哀痛迎面卷來。

在山下,自有迎客的小沙彌過來,問:“施主貴姓?可是來悼周大人?”

柱子他爹向他解釋是陪同周家小姐與少爺來拜忌周大人的。

那小沙彌也張大了嘴,愣了一下,懷疑地道:“可我聽周家上下都有提過,那周家小姐與少爺不是丟了嗎?怎的,回來了?是真的?”

陸三叔牽了兩孩子過來,道:“小師父,這便是周家小姐與少爺,你且讓我交些香火錢,前頭帶路,引我們過去吧。”

他交了香火錢,取了香,小沙彌拉了鐘響。文箐一臉不解地看向陸三叔。

陸三叔解釋道:“這原本是告知有客人來悼用的。”

文箐這才明白過來,想來這頭敲了鐘,那頭念經的念得更響,然后喪主家的親人便也哭得更響,以便迎接客人。

他們去的是寺廟側殿后面緊挨著山的靈棚。

走過那群和尚、道士和鎖吶手,就見周夫人臉色十分嚇人,青白青白的,臉頰,是越發的瘦削,雙目完全無神地對著某處,對周遭事物也無多大反應,人是搖搖欲墜,兩旁由陳嫂和阿素扶持著。

陳管事帶了栓子和小豆子都跪在旁邊。

陳管事早已聞聽來客鈴聲,此時抬頭一看,都驚訝得嘴都合不起來,眼睛瞪得很大,差點兒要將眼珠擠出來一般。然后,嘴里磕磕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文箐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扔下了文簡就往前跑。“母親!”一聲大叫,然后大哭著撲了過去。

周夫人被她一撲,倒在了陳嫂懷里,猛烈地咳嗽起來。

文簡則被她剛才那一帶,差點兒摔地上,陳管事忙起來緊走幾步要去抱文簡。卻發現一個穿著青布短上衣的高個漢子把文簡扶了起來,遞給自己。

柱子他爹馬上在旁相互加以介紹。

鎖吶聲也便提高了音量,以為是有客來吊。陸管事忙讓小沙彌去停了樂聲,說少爺和小姐剛回來了,且讓一家子說個話兒。

“小姐!少爺!”阿素尖叫起來,“我都做了多少次夢了,這次真是真回來了?!”她一連說了兩個真字,顯得語無倫次了。陳嫂與周夫人卻似乎響應延遲。

“母親!!是我,我文箐,和弟弟文簡啊!”文箐見周夫人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看,仿佛害怕自己隨時不見了一般。

“夫人……真是小姐……和少爺呢。”陳嫂邊哭邊說,從陳管事手里接了文簡過去,上下檢查。

似乎過了好久,周夫人方才醒過來神來:“你?文箐?你爹把你們追回來了?”說完猶未置信,抬起手來,摸了摸文箐的臉,“這是文,就是瘦多了。”

“嗯!母親,我們回來了。害您擔心了……”文箐眼淚直流,剛才情緒一下子就如一桶油見了火花似的,爆發了,自己來時根本沒想過會這樣。

“文簡也回來了?”周夫人側頭找文簡。

“是!夫人,文簡也好好地回來了。”陳嫂把文簡送到她懷里。

“那你爹呢?”周夫人左右看了看,卻一陣咳嗽,嘴角又溢出血來。陳嫂幫她擦拭了好幾下才擦干凈,她卻再也控制不住,似乎是明白過來周老爺是一去不復返了,“啊啊”地大哭出聲來了,只是音都是破的,看來噪子早就倒了。

“母親……”文箐此時心里痛得不行,也只是覺得哭才能發泄出來,再也不管不顧,跟著大哭起來。

“小姐,你們回來了……可算回來了!夫人盼得好苦啊。”陳嫂邊哭邊喊道。

文簡本來哭了好幾次了,這下子,噪子嘶啞地“嗚嗚”地哭著。陳嫂兩母女也跟著哭,哭的一份是小姐與少爺回來的安心,一份是老爺走的太不安心。

于是豆子和栓子都跟著哭,眾人都哭作一團。

一時間悲傷便彌漫了整個山谷。

這邊女人小孩哭得稀里嘩啦,那邊男人們聽得,無不動容。陳管事領了陸三叔和柱子他爹去上香祭拜。陸三叔轉身,見得這樣一片悲傷場景,一時之間,安慰話也顯得蒼白。陳管事只得代主家叩頭行了禮,道是“簡慢了兩位,實在是哀傷過度。”招呼了陸三叔和柱子他爹進旁邊招待來客的隔間。

陸三叔一臉歉意道:“我這,我這也是急得,都忘了從府上給小姐和少爺帶上孝服過來,孩子小不懂得這些,只急著見家人,都急得忘記尊敬了。我替他們告個罪……”

陳管事忙拉了他道:“陸恩公可千萬別在意這個,您不說,我們都不曾注意。就是老爺,泉下有知,只要少爺和小姐都好,哪里會計較這個。反而是來急著看望夫人和老爺,情急心切,更是可表孝心。多謝陸恩公援手相助,并遠道送家來”。

轉頭急著叫小沙彌去端熱茶來待客。那廂女人和小孩也哭得差不多了,聲音漸漸弱了下來,確定了這不是作夢了。

“回來就好。箐兒,簡兒,來,給你們爹爹去磕頭,多磕幾個。老爺說要去追了你們回來,果然給回來了啊……”周夫人說到最一句,又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老爺,您看,箐兒簡兒都好好地回來了,你卻舍得拋下我們啊……看,女兒和兒子啊,都好著呢……我沒騙你啊……老爺……”

“老爺,我會照顧好他們的,你泉下有知,一定要放心……”周夫人在靈前斬釘截鐵地發誓道。

其實文箐剛才那一撲過去,自己也是未曾預料到,仿佛那動作就是完全身體自發的一般,從來不曾覺得自己在周家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原來短短的兩個多月,再加上拐賣的這二十來天,卻已然有扯不斷的情感將自己與周家緊緊地纏在了一起。尤其是這段時間與周夫人相處很親厚,突然看到周夫人這模樣,心痛周夫人。后來第二次哭,則是想到爸媽在三個月前一定面臨著如何參加獨女的喪葬儀式的問題,便是空前的悲從中來。這一哭完,方覺得心中不是剛才那樣壓抑了。

陳嫂把大家都引到旁邊一間禪房里,陳管事也領了陸三叔和柱子爹過來,向周夫人說了說陸三叔的事。

陸三叔只是簡單地說就是渾家見到了小娘子問路,所以就給帶了過來。

文箐這時也回過神來,向大家一一說了陸家各人的恩德,周夫人和其他人都要磕頭行禮,陸三叔自然不受,只道是有緣罷了。

最后周夫人還是行了個大禮,方才作罷。摟了文箐和文簡一會兒,咳個不停,便將二人推開來道:“母親如今病了,實在是會傳人的,不得害了你們。”

陳嬸遞過去帕子,周夫人擦了,文箐眼尖地看到帕子上有好些血絲。

文箐忙問陳嫂:“母親這是什么病?原來不是咳得沒這般厲害嗎?如今怎的就這樣了?”

“大夫說,夫人這是‘癆瘵病’。”陳嫂謹慎地道,心里恨不得自己替夫人得了這病。

“什么勞疾病?”文箐也不知道說的是哪兩個字。

“就是肺蟲病,癆蟲病。”阿素在旁邊解釋,她也特意問過幾次郭醫士。

“怎么會這樣?”一時聽也聽不懂,文箐心里煩得緊。

“小姐,你和少爺丟了,老爺一去,夫人都在床上了好幾日了,最近才好轉一點兒,夫人卻堅持要在這陪著老爺。都怪我,沒勸動夫人。小姐您回來了,可得幫著勸勸才……”陳嫂很是自責。

“阿蘭,箐兒才回來,你便與她說這有的沒的作甚?你且讓陳管事陪了驛丞大人和陸三管事,別怠慢了二位的。”周夫人不樂意陳嫂繼續說下去。

“是,夫人,這就去。阿素已經去替小姐和少爺換孝服去了。”陳嫂邊走,邊不忘提醒孝服的事。

“啊?母親!我只顧著母親了,忘記了這事,就是只想著馬上告訴母親和全家我們回來了,倒是對父親極不孝了。”文箐突然也明白過來未換衣衫便出來了。阿靜今日糊涂,自己雖說不太清楚這個,可主要也是太急了,便壞事了。

“無事。這正是箐兒和簡兒的孝心。大孝方是隨心而發。你父親一定能明白的。就是你不換,他見你們安然,也一定含笑的。”周夫人摟緊女兒,安慰道,“箐兒,你看,你父親走了,我和你姨娘都差點兒先后腳追上去了,可是卻沒追上,想來你父親是知道你們要回來的,所以就教我們等著,好照顧你呢。”

“是。母親可一定要注意保重身體呢。我和弟弟還不知事,要是沒了母親和姨娘,如何才是好啊?”文箐想著剛才帕里的血,第二次強烈意識到要是周夫人不在了,這可如何是好?便覺心驚肉跳起來。

“你且別擔心,如今你和弟弟既歸家,我也自然放心了。”周夫人反過來安慰這個懂事的女兒,一臉心疼。

晚上,周夫人安頓好疲憊的文箐文簡睡下,讓陳嫂給準備陸三叔的禮物,加上劉三將陳知縣替賴家墊的二千貫,又添了三千貫鈔,送于陸家。

次日陸三叔來辭行,沒想到帶回去的東西較多,陳管事道都是些果子,可分于村里鄉親的,他推卻不得,終于收下了。

周家拿出來的東西,陸三叔也以為真是果子,也沒多想,結果等到了家后,被陸三嬸拿了打開一看,都愣了——除了好些各人一套布料以外,還有好些銀飾也五千貫鈔。另有一封信,陸二郎打開一看,是文箐寫的。內容則是——

全家都非常感激陸家厚義。因家中事務多雜,又在守制,近三年可能都無法離家遠行,不能盡快回迷路村看望大家。沒想到姐姐把手鐲退回來了,據母親說與弟弟的腳環是一對,從生下來就打的,有個名堂,叫“手足情深”。母親又說自己太不懂世事,只好給三嬸和姐姐各一點小銀飾表示,反正這幾年都沒法戴,請三嬸和姐姐們別嫌棄。不知其他叔伯家有幾位姐姐,只好下次補上。內中又說下次來,就向三叔請教如何種雪耳。對于陸三叔來說,兩斤雪耳可能是一年或兩年的收獲,而對于周家來說,卻也只是一兩個月的藥費,所以至于那點錢財務必收下,就當開館請先生用。內中千言,無以表述,云云。

陸三叔在一旁聽了,晚上夫妻夜話完,便對陸三嬸道:“周小姐不是凡人,我看。咱家的孩子雖不如她,但也需得多識些字懂些禮,也能說清一二事才行。免得日后相見,一個是高山云,一個塘底泥,這云不在乎,泥卻會自己在意。”

三嬸想了想道:“我省得。你們走了后,我想想這小娘子確不同凡人,看她說得好象容易,其實一定不輕松。就說她挑人,一堆人怎么就找準了我,人家的眼光會看人。大郎多讀書,是不是也會象她那樣?有她十之一二我也知足了。”

陸三叔沒接話。有些事,學不來,有些事,求不得。至少他們家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周家,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