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383番外二須眉是個大男子
第一卷383番外二須眉是個大男子
為下次閱讀方便請將《明朝生活面面觀》
如果喜歡《明朝生活面面觀》請
商輅出生于嚴州府淳安縣,要說宅后高山村前河繞,風景那確實是山青水秀,可也有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山多地少,所以就算本地人手腳勤快,奈何先天有限資源不足,故收成不多。更何況兄弟多就要娶妻生子,花費自然不少。他在兄弟中行五,上有四個哥哥,長兄成年后早逝,父親在嚴州為小吏,薪俸有限,家中田畝不多,全家生計勉強度日。他打小天資聰穎,母親亦識得些字,小小年紀就啟蒙了,上學后,遇得一個好老師,倍受器重。到得十五六歲年紀,就考取了生員,人都言道:來日前途不可限量。
少年得志,難免也有幾分自傲,加上家庭緣故,更有幾分清高。在縣學里,似乎無人出其右,不免更是得意。到得宣德七年,商輅十七,春節一過,便提前趕赴省城杭州,籌備應試。家中所供盤纏有限,同考生員給他出主意:不若尋一戶人家做個先生,哪怕束修不給,至少吃住不用再花錢。
他聽得這話倒是十分有道理。只是他年少,自己還是娃娃,不如那些搖著山羊胡的老先生那般老成持重,那時他性子還有幾分少年的活潑跳脫,有時也難免恃著詩書而逗開人。故而,尋常人家哪會輕易將兒子托付于他?說來也巧,他在尋房暫住之際,隔壁人家姓沈,正急著找先生,束修不多,但管吃管住。他也是找了許久,先時自恃才高,碰了壁方才知杭州大有人才在,于是也不得不降低要求,只求頭上有片瓦鍋頭有碗熱湯,否則盤纏堅持不到鄉試。
沈家宅子座落在屠市街后,風一吹,肉味十足。陪他來的是一個長他十來歲的生員,打趣道:“商兄,此處那是天天有肉下飯,腹內絕不會少油星。”后來才曉得,人家正在守制,不過東家廚子做的一手好素菜,勝過葷菜無數。誰也料不到,日后他卻是好上了這一口。
沈家宅大,人口少,一干女眷。他要教的是一個比自己小六七歲的男童華庭,倒是十分輕松。東家娘子非常和順,說話不急不緩,不高不低,客氣恭敬,讓人覺得十分受用。見得商輅年少,也不曾輕看,反而是鄭重托付,又道是兒子調皮,多賴先生管束,讀書上的事,她婦道人家是絕不多干預的。商輅一下子當了人家的先生,熱情很高,于是兢兢業業地開始教起席韌來。
華庭天智一般,可他有一姐,卻是聰敏要強過他。華庭讀多少書,他姐亦跟在后頭翻多少頁,習多少字。有次席韌一不小心,將姐姐習過的字拾掇到了一起將于商輅,商輅以為他是作偽,好生罰了他一回,事后才知其姐是跟著弟弟學習,立時對背后這女子也不禁贊嘆一聲。瞧她字寫得工整大方勻亭有致,顯然不是一個才啟蒙的。東家小姐的事,他不好多打聽,便裝作不知,卻是認真瞧得那些字寫得可有不足之處,遇得一處便在旁邊標注。
華庭這人性子直,見得先生雖是批評自己做事馬虎,可是也待姐姐的作業與自己一般無二,便道:“先生,我姐以前也習過千字文,那時我家中尚富,只這兩年家中變故,便沒再學下去。她見我讀的書,也時常問兩句,我時常答不上來……先生好人一個,能不能平時也請點一下我姐?”
“多一兩人自然不打緊。只是令姐畢竟為在室小姐,這個怕是有所不妥。令堂意下如何?”商輅想了想,謹慎地問道。他為人十分中規中矩。來時朋友還笑話道:“太樸兄,你少年有為,上門做先生,卻是有幾樁好事兒。一樁是遇得東家小姐天仙人兒,卻是對太樸兄青睞有加,你們二人于是情投意合,鴛鴦戲水……一樁則是遇得好東家經他提攜舉薦,又或者從中做為冰人牽線攀得上等人家來,來日風光無限……不論哪樁,都是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青云直上的好事兒……”
他被人打趣后,便生怕惹了風流債,讓人誤會自己勾搭了年輕小姐,誤了自己名聲。平日里謹言慎行,一副少年老成狀,其實內心當然也會做些夢,想到這些美事兒。所以面對席韌的要求,他很謹慎地道。
華庭道:“先生放心。家母最是聽家姐之方。上次先生來我家,還是家姐做的主張呢。”
商輅訝異,發現東家的事兒也是好生奇怪的,原來自己能應聘上,恩人竟然是學生的姐姐,還以為是東家娘子作的主呢。免不得就試探性地問了幾句。
華庭卻是將自己家中為何落難,自己一家人如何度厄的經過說了出來。
商輅為沈家之事感慨連連,頓時同情心大起,立時就允了華庭的請求。后來無意中見得華嫣,對方身著素衣,面若銀盤,一雙秀目看人不偏不斜,行路姿態裊裊娜娜如風拂柳柔柔婷婷,蘭花小指之上微露皓腕似是柔弱無骨,姿容可比家中諸嫂強過十倍,說話輕言細語如西湖和風,一腔吳語軟儂儂,偶爾說得官話卻是吐字分明。商輅細瞧她旁邊那個快言快語的丫環,才發現自己見過這小姐一面,正是那日在隔壁宅子問房時,東家小姐正好就探頭出窗,然后瞧得他無意抬頭望向四周左右打量及至隔樓時,她倏地縮回頭關了窗。
東家小姐說自己不太好經常來上課,卻是一旬來兩次,平日里也如弟弟一般交些作業。至于束修現下家中困難,卻是可以多做兩套衣裳相償。又道自己有一個庶出弟弟,卻是比華庭更為好讀書,請先生一并教導。
她這番話,商輅卻是聽得心里略生好感,及至后來知曉華庭欺負沈肇,而華嫣卻是屢次教導親弟勿要責罵庶弟,商輅心生佩服。哪此女子,寬厚為人,心地仁善,對外室弟弟亦一視同仁,端的是好胸懷,婦女四德:德言容功倒是無一不佳。
華庭語商輅道:“我最愁算帳。我也知家業需得我來擔當,可是一看那帳本,卻是痛痛。好在我有姐姐,我姐姐倒是能算得,幫著我姆媽打理了鋪面,管得那些帳本,出些主意,要不然,我可沒心思讀書……日后她出嫁了,我可就麻煩了。”
是以,商輅知華嫣大體年紀,且原來許過的婚事竟因家難而取消了,如今待字閨中。
商輅沒有小廝,自己一應生活全是自己打理,到了沈宅后,鈴鐺卻是時時來幫一把手,很勤快地幫著洗了外衫或者曬了被子,又或者到屋角采株桃花插在屋子里,雖不焚香,室中自是溫香一片。
鈴鐺聽少爺說商先生耐心好,才華高,有時來上門找商先生的朋友可是對商先生恭敬有加的,據說是商先生詩做得好,文章做得更是珠玉連篇。這些話落在鈴鐺耳里,她是聽妹妹銀鈴說才子佳人的典故說得多了,便十分認奉這個,難免就有些小心思。不過這心思卻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她小姐。當然,在當時是沒有,這也是一個很長時間的一個過程中產生的事了。鈴鐺幫小姐傳作業,自然是在商先生面前說小姐如何如何好,細細問商先生可是還缺哪樣需得置辦……歸來卻是在小姐面前說商先生說得哪些典故,哪些趣事,可是真正才華橫溢……長此往來,她是從中作了青鳥。
華庭的夢想是到外多出去游玩,比如象表妹表弟一樣,他有種英雄情結。商輅心里笑話他是有錢人家少爺不識貧窮滋味,盡管沈家落難,卻也還是食足衣豐的,沒到那種衣不遮體的絕貧境地,哪會曉得窮人逃亡之苦,當然他自己也沒過過這種日子,不過他卻是見過山里真窮的人家。
是以,當華庭寫完作業,一手托下巴,一手舉著筆感慨:“唉,你是不曉得,我表妹那人,有多機敏,十人個加一起,也比不過她一個的……”彼時,商輅心里卻是很不以為然的。得知其表妹還不足十歲,哪可能闖蕩千里,只怕也是得那個貴人相助護送到家罷了,華庭所言未免太過于虛夸。他十來歲做了生員,在縣學領取廩食,故而自視甚高,并不認為有多少人能強過自己,尤其是聽到華庭說一個小女娃千里尋家的三言兩語,只道這個學生太過于虛夸了,但也不點破。
直到沈家債主上門,圍著宅子不退,日日叫罵,他出一策使華庭叫來屠戶嚇散了一批人后,很得沈吳氏的夸贊,亦得華嫣的感激,不日后送了一件襕衫。可沒多久,蘇州那邊來親戚了,聽說帶來了一筆錢。
商輅原來是并不關心東家的錢財債務一事。只是打自己幫了華庭一個忙后,華庭時不時地將家中困境在他面前吐吐苦水。“唉,要不是我姐帶著鈴鐺做得藥膏賣上好些錢,現下只怕更為窘迫……”
商輅覺得華嫣這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打理家業勝過其母,實是一賢良妻子。當然,也只是這么想想,并無其他意思。
但緊接著,令商輅十分意外的是:華庭的表弟竟然是故人——文簡。而華庭又吐露出,文簡只有一個姐姐,并無兄長;文簡也坦陳上次的那個哥哥就是姐姐所扮。
商輅這時大感山外有山樓外有樓,原來以為千里護送華庭表妹的那個恩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原來是當日同舟的那個莽撞少年,而真正了得的卻是“慶兄弟”,亦是文簡的姐姐,一個七八歲女童。商輅汗顏不已。由此,教書格外慎重。不想文箐卻根本不知自己亦在此,自己教過的東西,她竟檢查弟弟的功課,還加以典故補允,商輅好勝之心陡起,也不知為何,起了玩笑逗弄之意,可是報復那次在酒樓文箐的“計謀”吧,所以亦以典故回應。他一直想象對方要是知情的話,會是何態度?
那日他正念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卻瞧見明媚最光中,華嫣與文箐二女含笑立于窗外,份外顯眼。
華庭說表妹是來幫自己清償債務的。商輅聽了,不由得格外關注。“可是令表妹家中十分有錢?”
華庭猶豫了一下方道:“遠不及當年我家。更何況我表弟名下的家業,全由他三叔打理,我表妹卻是拿不出來的。”
商輅就越發好奇:“也就是說,她手頭并無甚么錢財,那她拿什么來幫你家償債。”想他自己亦是無從幫起,更遑論一介女子?心道周家四小姐好大的口氣。
可是周家四小姐大口氣說話,卻也有偌大的能力。盡是賣了方子籌得錢財,又將集結一群的債主們打散,采取個個擊破的方式,其他還不了的債務,甚至不惜用利錢的方式勾得對方允可延期償還。諸多對策,一環扣一環,竟然就此將沈家的債務問題一下子解決了泰半不止。
商輅由先前的驚異,到存疑,再到后來的無話可說,不得不信:這個小自己近十歲的女童,其才智與手段,遠非自己所能比擬的。正是他不時地拿文箐與自己對比,以至于日后在文箐面前,他有幾分放不開手腳來,并且也不愿直接面對她,越是接近對方,越是發現對方好似計出無窮,永勝自己一籌,真可謂是高山仰止。
很多年后,他反思起來,發現華嫣對這個表妹言聽計從外,并無半分嫉妒,這種胸襟,拿來與自己一對比,發現自己有些狹隘了。
宣德九年他再到周家做先生時,卻是在自適居了,周家四小姐一理的別業,雅致舒適,卻遠百一個尋常人家力所能及的。在這樣的地方住著,他既羨慕,又怕自己住得久了,貪戀這份精致,失卻了儉樸,而以自己的家當,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后來,陸顧亦如是說,他覺得找到了知音。可陸礎是周四小姐姐弟的恩人,周四小姐施予的好意,陸礎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周家寄讀,而他卻有幾分不自在。
周四小姐善經營,華庭說表妹就是招財童子下凡,卻是個女身。可商輅卻依然記得文箐當日在淳安茶樓所為,她又何止只是會理財?陸顧說周四小姐七歲時帶著弟弟與另一個小男童從三個歹人手里逃脫,當時三個殘人正廝殺中,而他們三個人安然無恙。商輅思索良久,其中有些關竅陸礎也說不清,這些事卻也不好再詢問當事人。華庭道:“我表妹不喜舊事重提,就是千里返家的事兒,我表妹也只與我簡略說過一次。那些細節誰還追究,畢竟我表妹與表弟歸了家才最要緊的……”
商輅看不清文箐,只覺得這人如一本書,這本書時隱時現,飄飄忽近不得,摸不清看不明,有時你不想去追究時,她又近你三分;等你想抓住某點時,她又倏地遠離三丈。商輅曾問文簡幼時所遇之事,文簡一臉沉痛的表情道:“我姐說,傷心的事少提,要不現下便不快活了。不讓我多想哩,我聽我姐的話準沒錯。”
商輅離文箐最近的那次是四月底的早晨,下雨,前頭是送葬之人。她臉上隱現凄楚與痛苦,與她的年齡遠不相符,可與她所經歷的事卻是不及一二。想她小小年紀喪父又喪母然后沒了姨娘,只能與幼弟相依為命,何曾不苦?商輅那時有心想體貼,可是……在在宅門口,當他伸手去扶得,文箐徑直跳下車來,卻是半點也不想憑借他人的力理,不依賴他人的姿態,傷了商輅。
商輅想:如此女子,來日成年,必然要嫁于非同凡響的男子的。
卻不料,聽說她幼時就結了親,竟是沈家表哥。一個沉默寡言,溫潤如玉,嘴角總是帶點滿足意味的靦腆少年。商輅后知后覺地心道:“是了,沈顓平時與文簡說話時,但凡聽到文箐說哪樣,立時便去做了,原來如此……”
文箐當著一眾少年郎大聲夸贊沈顓的優點時,她總是行人所不行的路,無所顧忌直言其他女子萬萬說不出口的話,商輅心里酸酸澀澀:一個女人,竟能如此大膽地說出未婚夫品性如何,端的是驚世駭俗。一方面卻心里暗自羨慕沈顓。
鈴鐺給他送來華嫣為他做的衣衫鞋襪,商輅瞧得細細密密的針腳,尋思著她必然是燈下偷偷趕制,心里一暖。縱使不得顏如玉,也能得一賢妻。周四小姐是焰火,華嫣則是杯中一溫水。商輅想到夢中諸事,文箐性情剛烈如火,說一不二,秉綱斷事猶勝男子,無須倚靠他人,自己焉能娶得這般人物在家中,豈不是誤了其才情?
華嫣落水,其嬌其柔其怯,手足無措雙臂環胸羞意無邊,如嗷嗷待哺之羔羊,商輅憐惜之情倍生。憶當日晨雨荷塘邊,文箐戚然之色雖讓人心痛,可奈何縱車一躍拒人于千里,全然不用他人插手相助。一個男人的力量與保護欲望在文箐面前是毫無用武之力,反而被襯得自不量力,暗愧綿力微薄。一個是荷塘中少女雙淚滴垂楚楚可憐召喚英雄,一個是才色絕佳計謀百變叫人稱絕卻足令男人羞愧無顏色。
若是來日他真是出相入閣,可以多幾個智計過人的朋友相互援助,卻是無需得才智超群尤勝自己幾倍之力的內人,否則,到時是他為相,還是她為相?內人,內人,當然為內宅之賢良,寬厚容人,對自己敬畏有加才是。
她是巾幗不讓須眉,偏生須眉是個大男子,可折腰事高堂,若要曲膝奉迎內子,這膝蓋,多少有些難彎……
妻之人選,當下分明。
這里說一下,小說需要所以撰改了一下歷史,但為了不誤導大家,真實的史料里商輅的妻子為盧滿兒。特此強調一下啊。大家見諒。
哼哼,今日一文錢生日,按陽歷。這天生日不太好啊,以前一文錢說請同事的客,人不信,只當愚人節的玩笑。于是每逢生日,不再提。朋友一兒,與我同日,我與之同慶。要是與他一家聚一起慶生,一下子就等于過了兒童節。
(最言情小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