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姚掌柜花白的眉毛擰成了一坨,出口訓斥道:“小六子!為父是怎么教導你的?鎮定!”
說罷,朝著阮希言拱手一禮道:“犬子無狀,讓小姐見笑了。”
被稱作小六子的小伙計見狀縮了縮脖子,這才小聲嗶嗶道:“爹,賈老爺要的那副《江雪圖》出問題了。”
“你說什么?!”姚掌柜一把抓住了小六子的衣衫領口,像老鷹拎小雞一樣把小六子拎了起來:“《江雪圖》怎么可能出問題?!”
小六子兩條腿懸空踢了踢,面色有些欲哭無淚。
爹,說好的鎮定呢?
“《江雪圖》是什么?出了什么問題?”阮希言見狀打斷了這一老一小的對峙,出言問道。
五指爪饒過了小六子,姚掌柜神色不太好看:
“小姐有所不知,這《江雪圖》是布商賈老爺一年之前訂下的設計,只不過賈老爺一直在忙,未曾提貨,不日前歸鄉前來索要,研設齋那邊今日才送過來。”
有一件事姚掌柜沒有直說,他本來是想靠這副《江雪圖》的設計來挽救品墨軒江河日下的名氣,然后再借機招攬研設先生。
倘若今日這《江雪圖》出了問題,那么一切都成了泡影不說,局面甚至有可能更糟糕。
“研設齋送貨,我見爹和小姐正在交談,便悄悄出去接收驗貨,誰知到那《江雪圖》竟然……”小六子多嘴補了一句,神色憤憤然:
“所有的設計都被毀了,連補救都沒有辦法補救!而且研設齋那群兔崽子,跑的比誰都快!”
現在的研設齋掌握在何小宛手里,比起斷了來源的品墨軒腰桿子更粗,就算是想找麻煩也有可能會吃虧。
聽得小六子的話,阮希言的神色倒是一派平靜:“毀成了什么模樣?你拿過來,我瞧瞧。”
在姚掌柜的示意之下,小六子將收好的《江雪圖》拿了過來,仔細地給阮希言鋪展開來。
這《江雪圖》大約有二尺寬,五尺長,取柳宗元《江雪》意境,并以之題詞。
和一般的國畫不同的是,這是一副極具設計感的圖,除了縹緲千山是山水畫,那其中的垂翁以及題詩的字體,都是另外用料子摹好的樣子,然后在拼接上去。
若只是要畫一副《江雪》,隨意去畫坊找個畫師,好賴都能畫出來,但是如果要想要一個高大山的又獨具匠心的裝飾,那么這種設計品則必不可少。
但是這一副《江雪圖》,是已經被損壞的《江雪圖》。
不知是什么原因,被黏合的這些素材都分離開來,好好的一行詩,排版已經變的亂七八糟,那本該坐在江邊的老翁竟然因為黏合不牢固而滑到了天上,頭頂上還有一個滑偏了的“釣”字,看起來好不狼狽。
姚掌柜撫摸著這副設計品,一雙手都有些顫抖。
身為品墨軒的掌柜,他掌眼過的設計品自然不在少數,也曾經有研設齋的作品送到這里有些損壞,然后他再行修復。
但是這作品,他卻根本無從下手!
所有的元素都已經雜亂,沒有研設先生的設計感,根本沒有辦法復原!
一雙飽含滄桑的眼閉又了睜,幾下之后,姚掌柜的手用力攥成了拳,恨聲道:
“去研設齋!今日就算把我一條老命交代在那里,也必須要讓研設齋的人給我一個交代!”
小六子似乎未曾見過姚掌柜如此大的怒氣,愣了片刻之后才道:“可是爹,就算研設齋給了交代又如何?只會讓品墨軒淪為別人眼中的笑柄罷了。”
這個道理姚掌柜何嘗不清楚?但是如果不去找研設齋,那副《江雪圖》要怎么辦?允諾給賈老爺的設計無法兌現,他們品墨軒還要不要臉?
細細地觀察了這《江雪圖》片刻,阮希言開口道:“這《江雪圖》,我能修復。”
雖然不知道最開始研設齋的先生們是如何設計這副圖的,但是對于現在的阮希言來說,不過就是給了她一些素材,讓她重新設計罷了。
這是她的老本行,還難不倒她。
“小姐,您可以?”姚掌柜的語氣雖然激動恭敬,但是依舊帶了幾分質疑。
豫州人人都知道,阮家嫡出小姐是個弱美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行動弱柳扶風,性情敏感易憂,活脫脫一個病西施。
而且在他的印象里,雖然夫人陪嫁過來的產業多是以設計為主的,但是小姐自小就對這些東西淡漠的很,怎么會忽然之間會了這些?
在說出自己會修復的時候,阮希言就已經想好了措辭:“在夷山之上修行的時候,閑來無事看了些書,自學了些許。”
原來是自學。
姚掌柜在欣慰的同時又不免涌現幾分失落。
夫人的家族姚家是設計世家,夫人自小在設計一途小有天賦,可惜早早嫁人生子,因難產而去世。
若真說目前除了研設齋那群研設先生,誰能補救如今的情況,姚掌柜心底覺得非夫人莫屬。
但是夫人……已經不在了,縱然小姐身具夫人的天賦,沒有姚家這個設計世家的熏陶,又能厲害到哪里去呢?
見姚掌柜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阮希言抬眸吩咐小六子:“拿些粘合劑,取硨磲粉末以及一些水過來,水質越優越好。”
粘合劑是研設作品專用,將內容拼接了無痕跡,而硨磲粉末則是用硨磲貝殼碾磨而來的,硨磲貝通身純白,可千年不褪色,是丹青作畫常用的白色。
小六子連忙去了品墨軒后院拿了這些東西過來,而阮希言則開始蹲在地上將那些東西進行排版。
老翁的位置是最好設計的,因為身在江邊,無論坐在哪里,都是沒有違和感的,比較難一些的是那首詩的排版。
《江雪》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三歲小兒開口皆能吟誦,所以不必擔心詩的順序會被搞錯,但是這一首詩如何與這副畫融為一體,卻是一個大難題。
如果只簡單地將這首詩排版粘合于整個設計品的空白處,未免太過于泯然眾人,損了品墨軒的招牌。
但是對于這一副有九成內容都已經定格了的設計,究竟該用怎么樣的辦法去出彩?
小六子已經將該拿的東西都拿了過來,看著那硨磲粉,想起《江雪》頭兩句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阮希言心念一動。
她想,她大抵知道該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