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少史負著手,緩步踏進房中,目光四下一掃,在小榻邊的小小藤箱上稍稍停了一下,一旁的清拙極是有眼色,她是靜慈仙姑的大弟子,明白靜慈仙姑的心思,方才靜慈仙姑特地讓秦氏也跟上的緣故,她自是清楚,也聽懂了靜慈的話外音,見羊少史的目光所至,忙上前將小藤箱打開,只是里面已經空無一物。
清拙解釋道:“師叔平素極是簡樸,除了身上穿的,便只備一套換洗的衣物和鞋襪,別無長物,師叔仙去后,她的換洗衣物,弟子們也都收拾了,給師叔焚化了。”
羊少史感慨了一聲:“仙姑的向道之心實在令人欽佩!”
母親的日常生活竟清苦如斯!站在門口的秦氏,又忍不住低頭拭淚,又不敢發出哭泣的聲音,肩膀一抽一抽的。
秦暖扶著秦氏,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不那么難受,心下對屋中的羊少史和清拙小仙姑極是鄙視:“一個擅逢迎,一個很虛偽!”
羊少史感慨完了之后,又踱到了窗前的木幾前,伸手拿起那塊石頭鎮紙,放在手中鑒賞了幾眼,又放下,就是一塊很普通的石頭而已,沉甸甸的也沒有任何花紋刻飾。
那幾張經文,他也拿起來,一張張看了一遍,然后又放回原處。依次下來,案幾上的筆、墨、硯都拿起來“鑒賞”了一遍。
清拙規規矩矩地侍立一旁,謙恭而又沉靜,只是眼珠兒隨著羊少史的手動而轉動。
秦暖很是忐忑,萬一外祖母這里有什么不適合的東西被發現怎么辦?萬一外祖母曾經的身份是犯了某種忌諱的,是某種被追捕的對象怎么辦?
秦暖心中緊張,她本是扶著秦氏的小臂,此時不知不覺中就忍不住地抓緊了秦氏的小臂,秦氏感覺到小臂被秦暖抓疼了,一扭頭,看到自己女兒依然是一臉的平靜無波,但是抓著自己小臂的手,指節都有些發白了。
秦氏忙忍下自己的悲傷,伸手摟住了秦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勸慰道:“阿暖,不怕!乖,不怕啊!”一面說著,一面撫摸著她的發絲。
秦暖在秦氏溫軟的摟抱中回過神來,關住了自己腦中的各種想象,努力放松下來,自己在心中勸慰自己:外祖母那么聰明睿智,在河北滄州時候,偌大一個東陽王府都沒有她消息靈通,現在也自然不會讓人能夠在自己的房間中找出什么不合適的東西!
但是眼前這個王府少史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實際上恐怕是個極為精明和敏銳的人,比如昨天居然能夠從茉莉兒些微不穩的尾音中聽出她的害怕,實際上,茉莉兒的聲音清脆又響亮,一般人怎么能聽出說話之人的害怕來?
誰知道他會不會發現點什么?
在秦暖的擔心中,那羊少史的手又伸向了瓷缸中的卷軸,白皙修長的手指捏住了一根卷軸,抽了出來,而后放在案幾上,解開了卷軸上系著的絲線,緩緩將其打開。
潔白的宣紙上畫著一枝梨花,工筆細膩,栩栩如生,畫卷一鋪開,那花枝便顫巍巍地伸出畫紙來,一直眉目沉靜的羊少史的長眉一挑,這幅畫讓他有些意外,他還沒見過這樣逼真的畫作,乍然一看竟如一枝真花探出紙面一般生動!
修長的手指緩緩拂過紙面,紙是普通的宣紙,筆墨也一般,勾勒的線條和顏色也無特別。名家畫作他也見過不少,有寫意傳神的,也有工筆細膩的,這種視覺觀感強烈如實體的畫作,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不過畫卷上沒有落款,沒有題字,也沒有裱裝,只是在畫卷的兩頭裝了小木軸,好讓它能夠卷起來,便于收放。
他忍不住抬頭看向窗外的梨樹,窗外墻角有一顆梨樹,樹并不大,一根樹枝橫斜在窗前,青翠的葉子郁郁蔥蔥,枝葉間還掛著幾個小鈴鐺似的青梨,顫悠悠的很是可愛。
他又低頭看了一會畫卷上的那枝梨花,沉吟片刻,問一旁的清拙:“這畫的可是窗前的這簇梨枝春日花開時的情景?”
清拙探頭看了一眼畫卷,又看了看窗外的那一簇梨枝,猶猶豫豫地回答道:“大概是吧!這個……小道不太清楚,請大人恕罪!”
羊少史欣賞了一會這幅畫,輕輕收起,又從瓷缸中抽出了一根卷軸。
依舊是一幅小畫,畫卷展開,一簇鮮翠的梨樹枝椏便探了出來,片片樹葉綠潤,生機勃勃,綠葉中還掛著小小的青梨,真實得誘人想伸手去摘。
那位羊少史又抬頭望了望窗外,嘴角不由淺淺一彎,畫卷上不正是這簇梨枝么?又低頭比較了一下,不對,還是有些區別的,又辨別了一下這幅畫的墨跡和顏色,忍不住出聲道:“這幅畫是去年這個時候對著窗前這簇梨枝所作吧?”
清拙吶吶地答道:“這個……小道不清楚……請大人恕罪!”
羊少史并沒有抬頭,也沒有理會她,他只是一時順嘴說了出來,并不需要人回答。
收起畫卷,又抽出下一卷,這張畫卷很小,上面畫只著一朵梔子花,兩片蔥翠的葉子,潔白的花瓣是用細細的狼毫勾勒的,花朵生動得如同是真花擱在畫紙上。
瓷缸中總共不過四卷畫軸,最后一卷是一副人物半身小像,同樣的畫風,顯見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工筆勾勒,沒有上色,卻惟妙惟肖,只是畫中人物竟然是靜憫仙姑!
羊少史端詳著這幅畫,眉頭皺了起來,他原以為這些畫是靜憫仙姑畫的,現在看起來似乎不是?
他回頭看了一眼清拙,清拙眼睛看著那幅畫,面上也有些疑惑之色,她是靜慈仙姑的大弟子,并不是靜憫仙姑的弟子,大部分時間都是跟在靜慈身邊,對于靜憫的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羊少史只是看了一眼清拙便將目光移開了,轉而看向站在門口的秦氏母女,“秦娘子可知這些畫是何人所畫?”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