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你救了我，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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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然，柳依依睜開雙眼，發現，她終于趕上了最后一班地鐵。
她在心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欣然地合上眼睛，斜靠在座椅上。好累啊，終于可以回家，睡上一個美美的覺了！
列車平緩地運行著，隨著軌道的軌跡發出均勻的、有節奏的咣當聲。車廂內的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著，車窗外則迷蒙灰暗。
冪冪中，柳依依驟然驚覺，今天的列車似乎載著一團光的霧氣，穿行在黑幕沉沉的隧道里，如一個有靈魂的怪獸，從某個迷幻的深處沖出來，駛向無垠無極的黑夜。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如怪獸失控般地狂奔。而自己，卻無助地，被這只怪獸生噙著，吞下去……，吸進去……，幾近窒息……
依依嚇得大聲尖叫，拼命地掙脫，卻驀然地發現，車廂里居然空無一人。
而列車急速地飛馳著，如脫韁的野馬，橫沖直撞地往前沖。她抽泣著，努力掙扎起來爬到窗前，緊緊地抓住護欄。她想透過迷蒙的車窗，看到窗外的世界。
但是窗外，只有沉沉的黑，冷冷的夜，如鏡子般反射著她驚恐無助的臉。
一絲絲熒光爍爍的光影，詭譎而急速地在車窗外閃過，突然，她似乎聽到了小孩子的尖叫聲、哭喊聲。
她急切地尋著聲音的方向找著，可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見。整個車廂被霧氣籠罩著，她急得滿頭大汗，流淚滿面。
她哭著，找著……，Plea色help，help！
突然，前方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背對著她，在劇烈擺動顛簸的車廂里，搖搖晃晃地往前跑。
依依看不清楚，她趕緊向他跑去，她喊叫著：停下來，請等等我！
她在他后面拼命地跑，企圖追上他。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覺得她終于追上他了，她拽住了他的衣角。她拉他，他似乎感覺到了，回過頭來，她看著他，她覺得她看到了他的臉，他，他……
驚譎詭異、天崩地裂般，整個列車突然扭曲著、咆哮著，翻滾著、哀嚎著，轟然墜落，墜向無底深淵。
黑暗纏繞著濃霧，光影交織著凄厲，層層疊疊，濃濃彌彌，裹挾著他們和列車一起，墜落，墜落……。恐懼和絕望吞噬著她，她哭喊著，手卻緊緊地拽著，她想拽住他，她想拽住自己，她拼命地拉扯著、喊叫著、掙扎著……
突然，頭頂一束亮白的光線射進來，她不由自主地向著那光睜開雙眼，眼前卻如白霧般模糊不清。她努力地看著，漸漸地，周圍的事物開始聚焦清晰起來。
柳依依見到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
她再一次不由自主地驚嚇起來，原本還迷濛的意識突然間明晰了，她東張西望，詫異地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在列車上，也不是在家里，這到底是在哪里呢？
看著圍在四周的白色布簾，還有身邊的大大小小的儀器，她不禁又慌張又害怕。
為什么會躺在這陌生的地方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自己什么也記不起來呢？躺在白色的床上，她掙扎著想坐起身。
可能是掙扎得太用勁了，床發出一陣咔吱的聲響，柳依依的心里愈發慌亂。
這時，從白布簾外探進了一個頎長的身影。她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前幾天在IVY大樓門口和她聊天，還給她遞過一杯熱咖啡的男人嗎？于是霎那間，那模糊的記憶全回過魂來。
“哦，你醒來了。”他輕輕走過來，俯身問道。
“這是哪里？”柳依依很是惶恐地環顧四周，仍然企圖坐起來。
“別緊張，別緊張，你還是乖乖躺著好，免得把點滴弄歪了。”他輕聲說道，“這里是急診室。”
柳依依抬頭看看吊瓶，再看看自己的手，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輸液。而床邊心肺監控儀上跳動的曲線和數字，也明確地告訴她，她真的是在醫院。
“我怎么會在這里呢？我不過就是睡著了！”柳依依心頭涌上一陣強烈的內疚和不安。
“你不記得了嗎？你睡在IVY大樓門前的臺階上，我一直叫你起來，你讓我不要吵你，讓你好好睡一覺。”
他深邃的眼神彌漫開憐惜的光韻，“后來，我就決定叫救護車，把你送進醫院，讓你好好睡一覺。”
被他這么一說，她忽然覺得臉上發熱，嗓子也跟著一陣發緊發癢，止不住地連聲咳嗽起來。
他趕緊問道：“要不要喝點水？”
“我又沒啥事，只是想睡睡覺而已，干嘛送我到醫院嘛！”她心里說不出的懊惱。“好啦，現在我醒來了，可以走了!”
“這不是睡覺就能好起來的，”他走到房間的角落拉過一把椅子，坐近她身邊。
“醫生說，你發高燒，有脫水現象，肺部也有些炎癥，所以先打點滴，用點抗生素，再做一些常規檢查，要觀察一陣子。”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們走吧！”柳依依的執拗勁又上來了，再次企圖坐起身來。
“不行，護士說還要再做檢查，一切都沒事才能出院。”他依然不急不慢和緩地說。
“什么，還要再做檢查？”她莫可奈何地問，心里已經很是焦慮了。“什么樣的檢查呢？”
“剛才護士打點滴的時候，幫你抽了血，待會兒還要帶你去做X光檢查。”他耐心地解釋道。“醫生認為，你大概是得了急性肺炎，不過要等檢查結果出來才能確定。”
“哇！怎么這么多事呵？算了，算了，趕快拉我起來，我們趕快走吧！”她依然堅持著。
“你這人好固執呵！小小年紀怎么像頭驢子一樣。”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抱在胸前，笑瞇瞇地看著她。
“喂，你這人沒長腦袋，是不是？怎么不想想，這得花多少錢啊！”依依有些溫怒，提高了聲調。
“你不會告訴我你沒有買學生保險吧？”他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體靠前，看著她，訝異地問道。
“嗯，我當然有買學生保險了，可是我從來沒用過呀，也不知道自己還得付多少錢？”她委屈又無助地回應道。
“那你有辦法付嗎？”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誰知道？你又叫救護車，又進急診室，這可比坐勞斯萊斯到華爾道夫睡一晚還貴！”她越說越急，“你這分明是要坑死我嘛！”聲音里都帶著哭腔了。
“啊？……我，我，”他一下子漲紅了臉，有些語無倫次，雙手在膝前使勁地搓，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真是倒了大霉啦！”
“你才倒大霉而已，我可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她滿臉的怒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你是狗咬，嗯，狗咬神仙！”他突然得意地笑起來，顯然對自己的小聰明而感到驕傲。
“很好，我是狗咬呂洞賓，那你就是炒咸菜放鹽，太閑了！”依依伶牙俐齒地回應他，充分發揮了大學時期在建筑系學習時練就的本領。
“哈啰，我是好心好意，難不成要看你埋在雪堆里嗎？”他一臉委屈的樣子，頗有些無奈。
“喂，難不成我還要謝謝你，幫我捅出這么大的簍子？拜托，到時候天價的賬單叫我怎么去付呢！我可是窮學生一枚哦！”
她心里難過得又是一陣陣咳嗽，啞著嗓子，“這下子，你大姐我可要連吃幾年的泡面，都還不知道能不能還清賬單呢！”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可是搖搖頭，“你別說話了，先好好睡一覺，休息吧！”
他拉起椅子退坐到房間一角，沉默了。
禮貌上，柳依依知道自己應該向他說些打從心底感激的話；人情上，至少也要誠誠懇懇地道一聲謝謝。可是想到幾天后，接到巨額的醫療帳單時，就怎么也沒辦法輕聲細語、滿心感激地說話了。
人在他鄉的漂泊感，無助感，孤獨感，一下子壓上心頭。
看著天花板，心中暗自埋怨自己為什么這么倒楣，不過就是個感冒，居然會昏倒在路邊；而且糟糕的是沒有被送回家，反倒是進了醫院的急診室。
柳依依懊惱地閉上了眼睛，眼圈都泛紅了。
當年要出國的時候，許多有留學經驗的同學和朋友都是千叮嚀萬囑咐，到了美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千萬不要隨便去看醫生和牙醫，不然，天價的醫藥費會壓垮整個的留學生活。
所以出國前，柳依依就把好端端的四顆智齒全拔掉了，皮箱里也裝了一整袋的常用藥。但今天，怎么也沒料到一個小小的感冒，居然被人送進了急診室。
而這個助人為樂的可憐的年輕人，此刻，獨自坐在白布簾的一角，不發一語地低頭劃拉著自己的手機，一副落寞沮喪的樣子。
柳依依靜靜地躺著，思緒紛亂，想讓自己好好地睡一覺，很累，可就是睡不著。
不得不承認，這個有著濃密的眉毛、漆亮的眼睛和直挺的鼻梁的帥小伙，即使靜坐一隅，也散發出令女人怦然心動的氣勢，不可忽略，更難以抵擋。
他今天穿了一套灰色格子呢休閑款的西裝，里面黑色高領衫恰到好處地襯托著他長長的脖子，尤其凸顯他軒昂而傲驕的氣質。兩鬢收緊、頭頂自然上撩的發型，很好地展現了他飽滿寬闊的額頭，再加上立體清濯的五官，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很有魅力，也很懂時尚的男人。
瞇著眼睛裝睡，依依暗自偷偷地，從眼縫里看著他。理智地，她告訴自己，他不是她該偷看的男人。
因為這樣的男人，只會令自己覺得像只丑小鴨一樣的，一點自信都沒有，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不在意，就把他當成路人，無視他的存在！
不，也許，自己應該更高傲、更兇悍。她在心里悄悄地給自己壯膽，感覺似乎也削下了他的不少氣勢。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他突然站起身，拉開布簾，看了一看，就準備走出去。
柳依依立刻意識到，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人走離她的世界，尤其當自己還躺在病床上，孤獨無助的時刻。
“喂，你要去哪里？”依依探起身來急切地問道，真的很怕他就這樣跑掉了。
“沒什么，出去換換空氣。”
他轉過身，看著她，詢問的眼神，“有事嗎？”
“沒事。”她有些心虛地說：“可是你不能溜走啊，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里。”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充滿了無助和猶怨。
“你剛才不是還嫌我嗎？怎么現在又怕我走掉？”
他站在那里，不知所以地就這樣看著她，頗有些無奈。
“剛才是剛才，現在我改主意了。”
她突然來勁兒了，“你，給我坐下，不準動！”命令的口吻，透著一絲的無賴。
“我出去找個護士問問看。”他指指布簾外，認真地說：“這么久了總該有人來看看病人吧！”
說話間再次企圖探頭出去。
“不行，你不能走！”她也認真地耍起橫來，心里真急了。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他瞇起眼睛，輕點著下巴，歪著嘴角壞笑了一下。
“你不會是那什么……，中文叫什么來著……，對，碰瓷的吧，怕我跑了？”
“你，你……，不行，我不能放你走！”柳依依惱羞成怒，卻又只能用最哀憐的聲調懇求他。
“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回來？”
老實說，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尤其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不僅孤身一人，還是病懨懨的狀態，連起來走路都無力。
而且，這也不僅僅只是帳單的問題，現在外面的風雪不知道已經發展到什么程度了，連由醫院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這么簡單的問題，突然都成了問題，還哪顧得了自己一向爭強好勝的面子呢！
“你不是挺堅強的嗎？”他揶揄道，依然一臉捉摸不定的壞笑，“怎么，你也會害怕呀？”
“你當我是無敵女超人啊！你難道不懂，虎落平陽被犬欺這道理嗎？這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把大姐我弄進來，你就得負責把大姐我弄出去，知道嗎？”
依依漲紅了臉，心里很是懊惱自己這副耍無賴的樣子。“當然，你如果想要逃走，咱們就一塊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