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姚氏大壽這一天,學里放假一天,孟府的少爺們跟著三位老爺在外院招呼賓客,孟言珊姊妹則在招呼族里和親朋好友的年紀相仿的小姐們。
松嵐院的花廳角落里燃放著四個大火盆,花廳的中間則是一尊三角銅熏爐,上鏤刻象馱寶瓶的吉祥圖案,裊裊的香煙從熏爐里冒出,外面寒風凜凜,室內的言笑宴宴,瓜果飄香,越發顯得熱鬧,平安富貴了。
“這就是府里的五姐兒吧,怪道四嬸當做眼珠子般疼,這人才相貌,就是在我們府里那也是沒人比的上的,和五姐兒這么一比,我那幾個女兒都成了棒槌,蠢材了”。
一位身穿銀羅煙霞對襟寬袖褙子,唇薄眼利的婦人,拉過孟言晴上下看過后,對著孟老太太笑夸道。
孟言晴從小在孟老太太膝下長大,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孟老太太心里疼孟言晴,心里認為她這位族里的侄媳婦說的一點都沒錯,嘴上還是笑呵呵的道:
“她這么個小小的人兒,哪里經得住你這么夸,你看看你這話一說,那邊我那幾位侄孫女兒,小嘴都嘟起來了”。
孟老太太這么一說,眾人朝女兒堆那邊看了一眼,都湊著趣的笑了起來。
“侄媳可是從來不說瞎話的,你問問這里在座的,可是能再找出位比咱們五姐兒還要出眾的人才?”
這位婦人看出孟老太太表面謙虛,實則得意的心情,把周圍的人也都拉下水,越發的夸贊起來。
周圍坐著的都是姻親故舊,私下里都知道這位三叔公家的兒媳婦是想著替她娘家侄兒求娶這位孟府里的五小姐,只不過這夸贊的話,說一句是那么個意思就是了。
這明顯違心的話,眾人也都精明的不插嘴,一眾的笑臉,只點頭不說話。
“晴丫頭,快給你五嬸子拿塊點心來,堵住她的嘴吧,雖說這自家女兒的確是這么優秀的,可也不能這么昭告天下不是,咱們孟家的人要謙虛”。
孟老太太板著臉說出這逗趣兒的話,眾人越發笑不住了。
孟言晴也紅著臉,端了碟芙蓉豆沙糕,親自送到這位五嬸子面前。
劉氏一把拉住孟言晴,一張笑臉打趣道:
“好姑娘,你這送到嬸子面前的點心,可有什么說頭兒?嬸子家可是有不少青年才俊呢”。
婦人的話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眾人都捏著帕子捂嘴笑起來,孟老太太叫道:“快來人,給我把這磨皮的猴兒嘴給縫起來”。
孟言晴一張俏臉漲紅,拿起一個小點心,塞進劉氏笑起的嘴巴里:“五嬸吃糕點吧,可堵住嘴了”。
劉氏嚼起糕點,待咽下去后,砸吧了嘴巴道:“五姐兒給的糕點,就是比其他人甜”。
“這劉氏的嘴,哎呦,笑死我了”。
“五媳婦這言語,一般人真招架不住,你看府里的晴丫頭都被她臊的抬不起頭來了”。
“三嫂,虧得你天天對著這張嘴,沒把你氣出毛病來吧?”
“三叔公家一家老實人,就出了個這言語爽利的媳婦,五弟妹你可別是進錯了門了吧?”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湊趣兒,孟老太太也和那劉氏的婆母說著話,這位族里輩分比孟老太太長的老婦人,頭發梳的很光亮,一絲不茍,只是笑著,并不說話。
也有人接著和劉氏開玩笑。
“去到你姐妹那邊玩去吧,我們這邊說話悶”。
孟言晴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就是有幾分心機,在這些婦人面前,也占不到言語上的便宜,孟老太太看她似羞似惱的紅著臉,窩在她身邊,憐惜的說道。
孟言晴和眾人行了禮就到西廂的暖閣中去了。
這邊都是小姑娘,本來在別人家做客,就拘謹著,何況這里還是族里最顯赫的一家,小姐們都是小聲的說著話,有那相熟交好的,私下討論著針法,花樣。
和花廳本來也只是隔著十二扇的五福拜壽的插屏,因此花廳里的話,這里聽的很清晰。
孟言心小聲的對坐在旁邊的孟言茉道:“我那二嬸一向自詡精明,可今天這主意明顯是打錯了嘛,這正主兒在這坐著呢,偏她在外面鬧的歡騰”。
孟言心說著嘴巴往孟言茉右首的孟言珊努努嘴巴。
自從上次孟言心在她這屢次挖墻腳未成功后,這孟言心就很自來熟的和她成了手帕交,什么話都說,現在連自家長輩也在這里編排。
虧得這些日子孟言心被關在家里繡嫁妝,閨學里已經停了她的課,不然不知道還有多少不合時宜的話從這位姑娘嘴里說出來,讓孟言茉接都接不住。
“你二嬸的確精明”。
孟言茉只輕聲說了這么一句,就不再搭理追問的孟言心。
在孟言茉看來,劉氏找孟言晴才是找到正主了,托孟言心的福,她對這在婦人間流傳的一樁好事,也知之甚詳。
劉氏只是百堆縣的鄉紳出身,她那娘家侄子好像剛有了生員的身份,年齡也不小了,都二十了,當初拖到現在,也是為了考取了功名好開口求取一門好親。
以他家的門第求取孟言珊自然是不可能的,據孟言茉的了解,孟文冒雖然現在身為朝廷重臣,但他本身就是個愛財的,家世可以不顯赫,但自身一定要有才華。
從前世他同意孟言珊和柳溪笙的婚事就可以看出來,后來柳溪笙更是借著孟家的勢,一路從什么都沒有的白身,做到后來的明英帝的爪牙心腹。
孟言晴就不同了,二伯父孟文尚官路平平,一直沒有進展,本人也是個庸碌鉆營的,張氏出身和劉氏差不多,孟老太太最疼的是孟言晴,族里誰不知道大伯父對祖母的話言聽計從。
娶了孟言晴雖說曲折了點,好處還是很多的。把握也更大些。
孟言晴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孟言心對這孟言茉竊竊私語,還一邊看向她,然后孟言茉說了一句后,就心虛的不再說話。
孟言晴就認定孟言茉在和別人說她的壞話。
“孟言茉你在背后議論人,真是臉皮厚,虧得女先生們還都夸你有班昭遺德,你可真給先生們長臉啊”。
孟言茉女紅課雖是不上心,交上的繡品也都只是用了五分功夫,可前世下的苦工,在這個年齡就表現出了驚人天賦,她的字寫的也很好,記憶力更是過目不忘。
因此對于要求爛熟于心的那些女四書和閨訓等訓誡類的書,在哪一行哪一頁她都能答出,女先生們只當她心性淳樸,私下肯定是花了大量的功夫在上面。
一個女紅出眾,溫婉安靜的少女自然是得女先生們的喜愛的,因此這些日子下來,孟家九小姐貞靜賢淑的名聲也傳出去了,以前那個狠辣的名聲因為這兩年來一直沒什么消息的孟言茉也漸漸被人們淡忘。
再加上孟閣老在京里的權威日重,因此孟家的女兒們,行情很好,在聚會上多是貴太太們詢問孟家的女兒的長相。
其中由孟言茉為最重,但是見過她的婦人比較少,那“艷若牡丹,人比海棠嬌”的傳言,貴婦們也都是不信的,只當是孟家人故意傳來提高女兒們的身價的。
誰不知道孟家人長得都是一副遠山淡煙文氣樣,說是清秀,清麗還尚可,說嬌艷?你確定是在說孟家的人?
這次來壽宴的許多官太太們也都懷著好奇和驗證的心情,想見一見這位傳言明艷秾麗的孟家九小姐。
只可惜,孟家九小姐不愛出現在人前,眾人也都見了幾位其他的小姐,果然都是一個個細眼長眉的文秀長相,倒是溫婉知禮,平靜安和,娶回家做媳婦也是很合適的。
孟言晴的丫鬟把傳言和那些貴婦人之間的好奇告訴了孟言晴,使得這位本來就很看不慣孟言茉的五小姐,心里更是對孟言茉多了很多鄙視。
一個閨閣小姐的長相成天被人議論,難道還是很長臉的事情?
“五姐姐在說什么,妹妹我聽不懂”。
孟言茉并不管孟言晴氣勢洶洶的模樣,捻起水果碟里的一顆葡萄放進嘴里,多汁,好甜,孟言茉幸福的瞇起眼睛,看來,孟家為了祖母的壽宴,花了大銀子的。
這冬季的水果有多貴,孟言茉這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也是知道的。
一個冬天在她們的餐點里都別想見一見水果的影子,此時不趁著壽宴的時候吃,真對不起自己。
雖說孟言茉現在不缺銀子,可是那不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花嗎,何況,這銀子要贊起來,說不定以后還得買命用。
“你——”。孟言晴正要發作,孟言珊站起身來,擋在孟言晴的面前,看到周圍有許多探究的眼睛看過來,孟言珊忍著對這位五妹妹的厭惡說道:
“五妹妹,今日是祖母的壽宴,族里和親友家的姐妹們都在這,你一定要這樣鬧下去嗎?二嬸也剛從佛堂里出來,在外面待客吧?
今天鬧起來,你想想就是祖母再偏愛你,你的母親這次也免不了被二叔責怪”。
孟言珊在她的耳邊小聲的說道,顯然在說,你可以不怕,接著鬧,祖母護的了你,可護不住你的母親。
“哼,孟言茉你給我等著”。孟言晴惡狠狠的靠近她說了這么一句,就拂袖離開。
待孟言晴走開到其他的姐妹堆里說笑去了,孟言心靠近孟言茉好奇的說道:
“為什么你這位五姐每次看到你,都像是那瘋狗看到耗子一樣炸毛?”
“這個你要問她”。孟言茉想,她跟這位五姐莫不是前前世的仇人?
對于孟言心惡意的把孟言晴比喻成瘋狗,孟言茉堅決不承認,她心里想,真貼切。
“九妹妹,你總是這副不把五姐看在眼里的樣子,怪不得她要找你麻煩了,我看你還是找個好時機,給五姐道個歉,服個軟就過去了”。
孟言惜也靠過來,把經驗之談分享給孟言茉聽。
孟言惜的姨娘錢姨娘不得寵,孟言惜在二房里討生活很是艱難,整天不是受孟言晴的氣,就是被張氏呼來喝去。
好在現在孟言晴來了松嵐院,張氏也被關進了佛堂,不過看樣子,張氏很有可能要出關,孟言惜對此很憂愁。
不過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孟言惜過來,去給我把這個背靠扔出去,也不知道什么腌臜的玩意兒用過的”。
“哦,好的,五姐,這就來”。
眾人都看到是孟言茉剛才那個椅子過來的,孟言晴這話顯然是在明晃晃的罵人。
孟言惜果然把倚靠給扔到了角落里,還踩上兩腳,在吐了一口唾沫。
站在孟言茉身后的紫蘇,氣的拳頭都握了起來。
暖閣里的小姐們則眼睛亮晶晶的在孟言茉和孟言晴身上掃來掃去。
本來這些小姐們就嫉妒孟言茉的長相,又看到她那副始終淡淡的,似乎誰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樣,心里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此時看到有人公然和她找麻煩,眾女子表示很期待,粉激動。
孟言雪本來在和其他人談論畫,看到眾人都靜了下來,也看過去,看到孟言惜把椅靠給扔在了地毯上,帶著丫鬟走過去。
從地上撿起倚靠,丟給身后的丫鬟。
“去,到針線房里給我要同樣的椅靠過來,把這房里的都換下來,就換這個花樣”。
孟言雪在大房里,不管是陳氏還是孟言珊從來沒有為難過她,她也一向在孟老太太面前得寵,因此沒有身為庶女的怯懦。
又因為和孟言晴在孟老太太那爭寵,兩人一向不對付,她和孟言茉的交情不壞,因此此時站出來,和孟言晴針鋒相對。
“孟言雪,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的事輪不到你管,我看誰敢把椅靠換下來”。
本來孟言晴被孟言珊的話拿住,也不打算在今天再鬧,讓外人看笑話,心里又不甘心,就含沙射影的罵了一句,誰知道她的死對頭,老對手孟言雪冒了出來。
她這火爆脾氣一下被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