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蠻清歡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大問題。
昨夜一夜大雪積雪深厚,府中、街道有人打掃,城外的積雪卻無人掃之,主干大道還好,車來車往積雪融化不少不礙行車,出了清華道馬車拐上一條偏僻道路,在深深的積雪中就寸步難行了。
短短的一段距離,花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蠻清歡急的不行,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在艱難前行中,一側的車轱轆掉進了積雪下頭的深坑里。
馬車失去平衡,車里的三人全都撞到了一起。
雀屏揉著額頭的大包,齜牙咧嘴的掀開窗簾,“權叔怎么回事?”
姑娘頭上本來就有傷,差點就要傷上加傷,還好有她和鶯哥在。
車轱轆掉坑里的三人不得不下車等候。
“姑娘給。”
鶯哥把落在車上的手爐遞給蠻清歡。
權叔甩著鞭子忙活了半個時辰,馬車紋絲不動。
“權叔你只管趕馬,我來幫你推。”
心急如焚的少女丟下手爐推車轱轆。
“姑娘使不得呀!”兩丫還趕上去阻攔,要幫忙也是她倆,怎么能讓姑娘動手!
“少廢話一起幫忙使力。”
又半個時辰過去了,四人熱得大汗淋漓,陷進坑里的轱轆紋絲不動。
車夫權叔擦了把額頭的熱汗,“不行啊三姑娘,以小人之見還是找人來幫忙吧!”
荒郊野外又是偏僻之地,找人幫忙至少也得返回清華道,一來一回……
來不及了!
“權叔回頭找人,你們兩個留下看車,我先走了。”蠻清歡提起裙角就跑。
“姑娘!”
兩丫鬟不約而同的追了幾步,鶯哥停下來看看馬車,當機立斷,“雀屏你年紀小腳頭慢,留下看車,姑娘我去追。”
少女提著裙子,在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前行,等他氣喘吁吁的趕到,現場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積雪壓斷的樹枝,以及凌亂的積雪,劫后余生斷枝少葉的樹木,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還是來遲了!
她來遲了!
少女頹然的跪倒在雪地,雙眸一片朦朧。
這幾天積淀起來的信心被打得七零八落。
既定的命運真的無法改變嗎?
難道今生明知前路是條坑,還要義無反顧的閉著眼睛往下跳?眼睜睜的看著親人慘死?如果是這樣,那么老天也讓她重回于世,到底是為什么?
因為他前世殺戮太多罪孽深重,老天爺要懲罰她?
可是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亡,哪容得心善憐憫?
一將功成萬骨枯,世上成功的將軍千千萬,為何老天爺單單懲罰于她?
因義無反顧的喝下那杯毒酒?
可是那個時候,她根本不知道腹中懷有骨肉。
血肉離體的痛感,生生撕扯著撕扯著心肺,少女痛的心口透不過氣來,前世萬箭穿心都沒有此刻的疼痛。
也許老天爺也感到了少女的悲傷、無助、絕望,天光微亮就停止的血,又如春日的飛絮般飄飄灑灑,為她哭泣,為她哀痛。
一雙墨色中夾雜著點點耀眼金光的皂靴停在眼前。
五皇子!
他還沒有被積雪所埋!
據說前世這個時辰,除了五皇子,沒有任何的車輛在此經過,少女驚喜的抬頭。
一張蒼白的面容映入眼簾,左眉上方一點朱砂痣。
看見這粒痣剛剛火熱的心,又被一盆冷水澆滅,“沈世子。”
沈世子,沈言,五皇子的姨表兄,武定侯府長房嫡子,表兄弟兩人長相似母,因皇后和武定侯府世子夫子是雙生子,面容酷似,是以這表兄弟倆也有八九分的相似,最簡單的區別就是,沈言左眉上方有一粒朱砂痣,而五皇子沒有。
這兩表兄弟還真是難兄難弟,除了面容酷似之外,同樣都是病秧子,前世沈言死了之后三天,五皇子就去找他的表兄了。
少女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前世除了有幾次點頭之交之外,沈言身死那天,正好是她大婚之日。
沈言沒想到會遇到她,那個跪在雪地中,曾經在心中描繪過無數遍的倩影,看起來是那樣的,蒼涼孤寂、絕望無助。
胸口莫名一緊,記憶中她的笑容是那樣的明媚,明媚到能夠照亮整個世界,就連他灰暗冰冷的內心,都被照的敞亮。
她的臉上就應該永遠掛著明媚的笑容,而不是如此刻。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地上涼快起來吧。”聲音中有兩人都沒有察覺到的心疼溫柔。
目光相接的一瞬,少年瞧見對方眼里驚喜一閃而逝,立即又顯出失望之色。
她是在等什么人嗎?那個人沒來才如此的傷心失望?
發髻松散,玉片穿成的茉莉花險險掛在一條發絲上,幾縷碎發濕濕的貼在臉上,衣裙凌亂臟污,一雙濕透的繡鞋已然看不出顏色。
誰在她心中如此的重要?為何他一點沒有發覺?
莫名酸澀妒忌中。
“登徒子放開我家姑娘!”
姑娘跑得飛快,呃……,雖說與平時比起來差遠了,但在這雪地里,與自己比起來還是飛的速度。
好不容易追上自家姑娘,卻見葉登徒子死死地拽著姑娘的玉手,大庭廣眾光天化日簡直豈有此理。
“鶯哥你誤會了,是我摔倒了,多虧了沈世子善心將我扶起,快向人道歉。”
鶯哥蹙了蹙眉,攙扶要緊抓著手不放嗎?當她傻呀!不過姑娘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世子對不起!”雙手交疊彎了彎膝。
少年卻是一震,不為一句道歉,而為少女口中一句“沈世子”,她還記得自己?
一瞬間,歡喜充斥滿胸膛,八年了啊,她竟然還記得自己!
穩穩神,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竊喜,“蠻姑娘是要上慈云庵嗎?這里剛剛發生了雪崩,只怕姑娘要從法華寺那邊繞道了。”
法華寺和慈云庵在連接的兩個山頭,這邊雪崩堵的道路只能從法華山那邊繞道。
蠻清歡心心頭一顫,沈言既知剛剛發生雪崩,是不是……
朱唇微啟,“沈世子這是……”
袖里的雙手攥,身體繃得僵直,砰砰跳動的心口,昭示著少女緊張到了極點,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緊緊的盯著少年的雙唇。
等待著這個少年給自己帶來宣判。
似乎生死就在這少年的張口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