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的蒼穹，永遠掛著一抹橘紅，映得鬼市宛如人間鬧市。
身為冥界最熱話題的兩位主人公，千玥和裴卓各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坐在茶樓最不起眼的角落。
此時臺上正演繹著一出大戲，關于如何正確食用活人，以及坐地成仙的問題。
對此，二人也是服氣的。
裴卓更是連連驚嘆，兩輩子都沒想過，自己居然還有堪比唐僧肉的價值。
臺下眾鬼聽得如癡如醉，不時叫好，氣氛空前熱鬧。
仿佛這突然出現的二人，就是他們寡淡鬼生中最大的命運轉折點。
“愚昧使鬼落后啊。”裴卓又是一聲感嘆。
千玥雖覺得他言談有些怪異，倒也完全能夠聽懂。
二人混跡茶樓中，拐著附近的鬼修打聽些修羅道的問題。
在被接連兩只鬼修狗眼看人低之后，才遇見第三只識貨的鬼。
“兩位看著并不似普通鬼魂，只這身上的氣息有些奇怪啊。”女修疑惑地打量起來。
裴卓忙露出一個笑，“我們剛剛入道不久，過程又較為坎坷，大抵就是這個緣故。”
女修倒也沒有追問，鬼修也是有素質的，知曉機緣一類不能隨便詢問，遂給二位新道友介紹了下鬼修之間的規矩。
大部分倒和人修差不多，只是鬼修修煉緩慢，又沒有壽元限制，所以不似人修那般上進，平時鮮少有爭地盤搶資源的事情發生。
鬼修修煉依靠鬼氣，幽冥界中到處都是，但比鬼氣更加珍貴的是魂息，唯有九幽河中長存。
但是，唯有元嬰以上的鬼修才能抵御魂息的反沖之力，維持清醒的意識，在九幽河中修煉。
而千玥也明白如何區分鬼修的修為，眼前這位是筑基鬼修，魂力和鬼力都不弱。
“其實，咱們鬼修之間鮮少論道交流，冥界有幾位大能鬼修我也不知，倒聽說過修成鬼仙，重鑄肉身的。”
“重鑄肉身之后，可以離開冥界嗎？”
“那是當然，肉身一成，仙界的接引之光便會落下，白日飛升，何其瀟灑啊。”
二人一鬼又聊了會兒，才從茶樓告別離開。
裴卓側身問道，“你想去萬般殿？”
千玥點點頭，萬般殿乃幽冥殿下轄，內里藏書萬千，知冥界諾大。
她想要進入九幽河撈取輪回石，說不定就得從萬般殿下手。
而且那里還有些別的業務，只是女修說得含糊其辭，她想親自去看一看。
“那你還要去看往生石嗎？”
“當然要去！”千玥對自己前世離開南下鎮后，陳父和陳母的生活十分好奇，這也算是放在心底的遺憾，不知往生石上能不能看見。
裴卓自然也想去，他穿越過來這么久，很是想念現代生活呢。
二人當即去繳納費用，排隊來到往生石前面。
大概每只鬼都對往事念念不忘，還有些記憶減退的鬼魂會時不時來這里回憶往昔，企圖抓住心底最后的執念。
千玥默默地想，她只是想知道陳父過得好，若是上輩子不好，轉世之后快活也可以。
這樣，她就真的放下了。
二人等了整整一天，才見前面的鬼魂戀戀不舍，或惆悵或癡迷地離開。
千玥忽然有些緊張，狠狠閉了閉眼，才幾步走到往生石前面。
身后的人和鬼都被禁制隔開，誰也不知往生石上發生了什么。
千玥報出陳父的大名和籍貫，往生石上緩緩揭開一幕。
這是她第一次觀看爹爹的人生，很是驚奇。
前半生一直平平無奇，趕考落榜，回鄉做了夫子，娶了媳婦，后來有了她。
畫面推進很快，陳囡囡恰無聲息地失蹤，陳父陳母悲痛欲絕。
往生石里的煙雨，好似透過生死兩界落在她眼前，透著哀傷的涼意。
千玥緩緩吐出一口氣，將手心的菩提子握緊。
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刺激了。
她不得不汲取菩提佛力，來壓制隨時有可能鉆空子的魔子。
恍惚間，她想起梁庚學的臉，轉瞬又撇開。
故事還在繼續，陳母后來又生了一個兒子，漸漸走出悲痛。
陳父也收拾好哀傷，日復一日地走過南下鎮的拱橋。
只是他經常會望著點心鋪的糖人出神，望著鎮上最老的青桐樹出神。
人間歲月短，轉眼他已疾病纏身，他從容地給自己找好墓地，備下棺木。
不過棺木訂了兩副，一大一小。
小的那副由他親自埋葬，棺木里放了一件女娃娃的衣裳，還有一根麥色糖人。
千玥猛地握緊手心，菩提佛力洶涌入體，順著經脈往上，狠狠壓制住“卍”字囚牢。
上輩子的時候，她便見過那塊墓地，更知道里面的棺木放著什么，卻不曉得當時還放了一根糖人進去。
往生石里，陳父終于沒有挨過冬天，撒手離世。
畫面頓時暗下來。
千玥緩緩吐出一口氣，接下來該是爹爹的下一世了，不知他投生到哪里，是人間王侯，還是鄉間農戶，亦或還是個夫子。
然而，往生石上緩緩露出一抹身影，立在輪回路的盡頭，執意不肯過去。
陳父淌過九幽河，依然固執地記得前世，他丟失的那個囡囡。
他沒有投胎，反而在冥界常住下來，萬年不散，收養了一只女鬼娃娃。
千玥瞪大眼睛，一時無言。
待往生石的亮光完全熄滅，她已收拾好心情，走出禁制范圍。
“換我了？”裴卓搖了搖折扇，面上是顯而易見的緊張。
不過，蹙眉沉思的千玥并沒有發現這一點。
過了許久，裴卓才從身后走來。
千玥道，“你若想回到金樽界，我可以送你離開。”
裴卓還沒從高樓林立的世界里徹底回神，忽地一怔，“你準備待多久？”
“我還有很多事要辦，恐怕一時半會回不去。”
裴卓略一沉吟，“我等你吧，既然來了，總不好空手而歸，我想去鬼修的地盤看看。你若有事，自去忙便可。”
千玥點頭，“也好，你若想要回去，再傳訊給我吧。”
二人就此分開，誰也不知對方在往生石前面受到怎樣的震撼。
陳父的住處不難找，千玥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來到院門前，靜立許久之后才上前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