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蘭君來到東暖閣,遣退眾宮人,緩緩坐于桌前,淡淡道:“云傾,今日觀看武舉想必是很累了吧,怎么還沒有就寢?”
云傾自然明白蘭君此來之用意,神色便有些不自然。
說不出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怨懟么?還是不甘?
云傾按下涌動的心思,依禮道:“回母后的話,兒臣并不是很累,正準備在看會兒書,然后再休息!”
“夜里看書傷眼睛,還是明天白日里再看吧!”蘭君和顏悅色道,“母后今日來是有個問題想要問問你的意思!”
云傾微垂眼睫:“母后但說無妨!”
蘭君見狀,微一沉吟,方嘆道:“云傾,你不要怪母后自私,你心中所想,母后若能如你所愿,必當竭盡所能而為之,只是……你與恭王之事,母后亦是無能為力!”她頓了頓,語聲中含著無可奈何,“自你及笄以來,皇上甚為關心你的婚事,旁的人母后確實是不放心,這北宸淵母后卻是知根知底的,一路護衛你從燕國來到晉國,可謂恪盡職守,沒有半點不妥,再加上他為人老實誠懇,正直不阿,母后才會對他放心!母后不求女婿顯達于人前,只求我兒云傾一世安穩無憂!云傾,你可愿放下心中執念、安安穩穩度過余生?”
云傾靜靜聽著蘭君的話,滿目哀傷,良久方道:“母后,自從您被冊封為大晉皇后以來,兒臣見您與皇上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兒臣便想問問母后,母后,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您覺得自己過得好么?心中歡喜么?”
蘭君聞言一怔,過了好大一會兒,方回道:“過得好與不好,歡喜或不歡喜,這些都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嫁與帝王家的女人,注定要與眾多女子分享夫君的寵愛,注定要在這走不出的牢籠中爭權奪利過一輩子,跟人斗狠,斗心機,斗手段,無日無休!母后正是嘗遍了這其中滋味,才不愿你重蹈母后的覆轍!照如今的形勢看,恭王入主東宮的希望要勝過其他任何一名皇子,若你執意要嫁與恭王,你自然有你的法子,可是,縱然你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來日成了帝王的嬪妃,你可知你必須付出百倍的艱辛去過余下的生活,一輩子困在無止盡的斗爭中,安穩無憂從此成夢,難道你愿意么?”
“母后曾教導兒臣,人活于世,無法獨立于世外,必然要相互依傍,為了這一點依傍,必然要付出更多的勞苦艱辛去取得,一刻也不可松懈。”云傾雙眸微微濕潤,迎上蘭君的目光,不卑不亢道,“恭王也好,北宸淵也好,若是做了兒臣的依傍,兒臣始終要付出勞苦艱辛去迎合!與其迎合自己不愛的人,倒不如為自己心愛之人放手一搏,人生也算得上是痛快!”
蘭君望著眼前說的如此灑脫的云傾,不禁悲從中來:“這兩種迎合是不一樣的……”
“母后!”云傾打斷蘭君的話,大膽道,“敢問母后,您可有愛過燕皇?又是否愛過大晉皇帝?”
蘭君聞言大怔,良久方道:“母后私自做主,今日在皇上面前贊賞北宸淵,引起皇上的注意,你心中……可怨怪母后?”
云傾見狀自覺言語過激,慚愧的低下頭,就算不是北宸淵,晉帝既然有心要為她挑選夫婿,那么也可以是別人,但絕不會是曦澤。思及此,云傾低低道:“母后息怒,是兒臣僭越了,還請母后降罪,莫要氣壞了身子!”
蘭君這才嘆道:“誰沒有年輕過?母后也年輕過,如何不懂你心中所思?罷了罷了,與其勉強你嫁與北宸淵,令你日后怨我,倒不如拼死一搏,為你盡力爭取一回!”
云傾聞言,又驚又喜:“母后此話當真?”
蘭君無奈地點了點頭:“但是,母后也只能盡力一試,決定權仍在皇上手中。”
雖然蘭君婉言向晉帝表達想要將云傾多留在身邊一些時日,但是已經在晉國擔任從五品護軍副統領之職的北宸淵頗得晉帝贊賞,晉帝給云傾、北宸淵賜婚的旨意還是很快就下發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五。
就在這賜婚旨意下達的當晚,曦澤喬裝了一番,匆匆走出了恭王府。
然而,他還未曾登上事先準備好的馬,便被夏晚楓攔下。
夏晚楓喘著粗氣,急切的勸道:“王爺,如此緊要關頭,切不可感情用事啊!”
曦澤聞言便知夏晚楓是來阻攔自己的,不耐地隔開他的手:“此事本王自有決斷,你讓開!”
夏晚楓被隔開了手,又迅速拉住馬的韁繩,繼續努力勸道:“王爺,傅相此人素來是居心叵測,與他為伍無異于與虎謀皮啊,而且密探探到煜王曾秘密出入傅府,定是與傅相有所往來,王爺此行未必能說動傅相,小心掉入煜王的圈套……”
“行了,本王知道,你讓開!”曦澤冷冷地打斷夏晚楓的話,一把奪過夏晚楓手中的韁繩,揚起馬鞭,迅速驅馬,絕塵而去。
不一會兒,馬兒便停在傅丞相傅井川府邸的側門。
守門的小廝打著哈欠拿著曦澤遞過來的腰牌走進去通報,卯足了勁跑出來畢恭畢敬地將曦澤迎了進去。
曦澤見到傅井川時,傅井川正在書房中處理公文。
沒想到自己漏液時分來訪,傅井川還沒有就寢,可見這個作為徐丞相倒臺后被晉帝提拔上來還不足半年的新丞相,確實是夙興夜寐、兢兢業業。
走進書房后,曦澤很快就被迎入上座,須臾又有下人前來上茶,略一聞去,是上好的雨前龍井,曦澤端起茶盞,略償一口,果真是清香裊裊,令人心曠神怡,就在這時,傳來傅井川略帶歉意的聲音:“老夫不知王爺前來,有失遠迎,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傅相太客氣了,應該是本王打擾了、傅相不要見怪才是!”曦澤見眾仆人盡皆離去,放下茶盞,淡淡道,“這么晚了,傅相居然還沒有休息,如此夙興夜寐憂心國事,真是令本王慚愧啊!”
傅井川聞言輕笑了兩聲,面含春風道:“王爺過獎了,不過是身子骨老了,睡不了太久,索性隨便找些事情消磨下時光罷了!”
“哦?傅相尚在不惑之年,便要自稱身子骨老了么?”曦澤亦笑道,“說起來,宋丞相年過花甲,恐怕力有不逮,這朝中大小事情還要全賴傅相您打理,本王亦是需要傅相多多提點才是啊!”
傅井川神色依舊不變:“王爺太過謙遜了!說來老夫一直甚為欣賞王爺的將帥之才,若是王爺得空能對老夫的兩位犬兒指點一二,老夫便感激不盡了!”
曦澤聞言,略挑雙眉,似笑非笑道:“此等小事,傅相何必大費周章?只要向本王略微提一提,兵部里多的是肥缺美差,本王又豈會不盡心?”
傅井川聞言全身上下一廩,本是一句普通的奉承之語,卻令曦澤借此道明了來意。之前密報上說大理寺與曦澤有所勾結,如今看來并非虛言。沒想到武舉一案這么快就被眼前人查的一清二楚,傅井川暗嘆曦澤好手段,然而轉念一想,曦澤今日漏夜時分前來挑明此事很顯然是不預備向晉帝揭發他,反倒像是另有所求,所以事先賣他個人情。這樣想著,傅井川連笑數聲,泰然自若道:“承蒙王爺不棄,老夫便舔著老臉將兩位犬子交予王爺教導,還請王爺不要太顧忌老夫的面子,該打則打,該罰則罰,所謂嚴師出高徒,犬子交在王爺手中,老夫放心得很!”
曦澤聽他這樣說,便知他不會立即拒絕自己的結盟之意,不禁痛快地答應了下來:“傅相客氣了,兩位公子天資聰穎,只需本王稍加點撥即可,相信不日便會出人頭地,成為我朝棟梁之才!”
“王爺是成大事者,能跟在王爺身邊,是犬子幾世修來的福氣!”傅井川依舊跟曦澤打著太極。
曦澤執起茶盞,略啜了一口,微笑道:“本王聽聞傅相不僅有兩位天資聰穎的公子,還有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兒,生得沉魚落雁之貌,十歲便能出口成詩,才情盛名享譽帝京,說來,本王亦是久仰啊!本王年幼時所仰望的先帝寵妃欣貴妃的風采,與令千金可謂不相上下!”
傅井川聞言不禁雙眸大放光彩,事實上,煜王的確曾經想要拉攏他,但是再厚的許諾如何能與姻親之盟比牢靠?更何況曦澤以欣貴妃做比,便是暗示他一旦得登大寶,那么他的女兒最少也是貴妃之位!不僅如此,前朝欣貴妃手中還握有協理六宮的權力,那么曦澤如是說,便等于間接許了他女兒大權,這叫人如何能不動心?傅井川迅速將這種暗暗涌動的驚喜壓下,謙遜道:“王爺說笑了!小女如何當得起王爺如此盛贊?”
曦澤含笑抱拳道:“還望傅相不要嫌棄了本王才好!”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