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是沒講出自己的心里話。
他太過了解喬明錦的心思,太過清楚她對他一直以來,都只是依賴。
畢竟這天底下,知曉她發生過的這一切的人,只有他宋祁安一人。
好似只有宋祁安在身邊的時候,喬明錦才不是孤身一人。
他懂她的感受。
可他非草木,非布偶,非冰霜寒雪。
他有自己的感情。
二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青桑拿著一封信過來,才打破了這一片沉寂。
“公主,東宮送來的。”
喬明錦回過神來,接過了她呈上來的那封信。
是太子的親筆信。
“皇姐,見字如晤。
聞皇姐與顧將軍將于五日后成婚,吾心甚喜,特備下百車金銀珠寶,古玩奇珍。
愿皇姐幸福安樂,歲歲無憂。與顧將軍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但請皇姐記得,若成婚之后不甚歡愉,不必忍耐。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
你身后,還有父皇和吾。
還有整個大齊。
倘若他顧慍和膽敢對皇姐有半分不好,吾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吾只愿皇姐歲歲歡愉,喜樂無憂。”
眼眶忽然有些濕潤。
喬明錦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信折起收好。
“明明說好了,會在我身后。可為什么我回頭再看時,一個人都不在了......”
到了最后,怎么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的聲音低低的,就算是離她離得最近的宋祁安都沒聽清楚。
但他還是覺察出了她的情緒,于是吩咐道:“青桑,你先下去吧。”
青桑是個識趣的人,在得到他的吩咐之后便立馬行了禮,走出了院子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離開之后,宋祁安才開口道:“在這一輩的皇子中,太子殿下最為心善。恐怕有心之人便是利用了他的心善,才將他害成那般模樣。”
喬明錦苦笑:“他的下場,本不該這么慘的。前生若非是我因私心未曾為他證清白,也不會讓他含冤而去。如今想想,大齊的淪亡,又何止是一個人的錯?”
大齊的悲劇,與她的糊涂愚蠢脫不了干系。
前生,她也在成婚前收到了他的親筆信。
她記得,他那時候在信上也是這般說的。
他說若顧慍和對她不好,他必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可當她幡然醒悟看透顧慍和時,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太子是在她與顧慍和成婚三年后的那場大亂中死去的。
是被處死的。
他犯了四大罪。
一是貪污受賄違法亂紀之罪。
二是心思毒辣給百姓施毒粥之罪。
三是殺害當朝宰相之罪。
四是起兵妄圖篡位奪權之罪。
這四大罪無一是真,可百姓與百官卻是深信不疑。
明齊帝本想保他,但頂不住眾朝臣的抗議,又奈于找不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只好降罪于他。
這一降,便是死罪。
明齊帝恩賜的唯一體面,便是給他留了一個全尸。
喬明錦依稀記得,太子被處死的那一天,也是這般明媚的春日。
春日里柳絮飄蕩在了整個長安城,好似五月飛雪,好似在訴說他的冤屈。
她知他的冤屈,卻未能為他伸冤。
她明明知道宰相不是他殺的,卻未能站出來為他解釋。
只因那日一劍賜死宰相的,是她的夫君顧慍和。
為了袒護顧慍和,她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皇弟。
害死了那個與她自小一同長大的皇弟。
太子與喬明錦本不是一母所出。
他的親生母親,是當朝德妃。
當年,德妃誕下龍子,明齊帝當時并無其他皇子,按照規矩,長子當立為太子。
那時德妃還不是如今的品級,她還只是個昭儀。
明齊帝不愿讓她撫養太子,便將太子交給婉皇后撫養長大。
他與喬明錦,是一同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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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底,早已將喬明錦當成了自己的親姐姐。
他打小便總想著將最好的東西留給她。
長大后,她要成婚了,他便為她的婚事獻上了大半個太子府的家底。
他對她分明是那般的好。
可她卻糊涂到為了保住一個心懷不軌的男人的性命,放棄了那個一心想要讓她平安喜樂的皇弟。
那時的她,足夠昏庸,足夠愚蠢。
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好些年,她都活在悔恨之中。
到了自己快要離開人世的時候,她都怕死后會與他相遇,她覺得自己無顏面對他。
她愧對于他,可不管她再過悔恨,那個總想著把好吃的都獻給自己的皇弟怎么樣也回不來了。
縱是悔恨,縱是愧疚,可都已經為時已晚。
她明白得太晚了些。
宋祁安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
“喬喬,那件事情錯本不在你。即使是你去證明宰相之死于他無關,誰又會相信呢?你沒有任何證據,如何為他證明清白?況且他的罪名,不止這一個。”
“可我當時連站出來為他說上幾句話都沒有,我對不住他。”
“當時,百官之中無一人為他說話,你就算站出來了,又有什么用呢?”
說罷,他又補充道:“太子仁義心善,世人只覺他軟弱無能。這朝堂之上,認為他能繼承大業的人屈指可數。他的勢力太過薄弱,遲早會出問題。”
喬明錦笑容里盡是苦澀。
“如今這是什么世道?一片仁心倒得不了民心了,心善倒變得沒法掌控大權了。”
“喬喬,距離那場大亂還有三年的時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這三年改變這一切。
功績是要記入史冊的,只要太子殿下能在這三年之內立下功績,到時再想法子避免當年的慘案,便一定能坐穩太子之位的。”
“這三年以來,大齊太平得很。”喬明錦輕嘆口氣,忽然間又想起來了什么,連忙道:“若我記得沒錯,遼東起義就發生在今年。”
“當年是顧慍和平復了遼東之亂,于是升到了大將軍之位。這是個極好的機會,若是太子愿意,可讓太子去試一試。”
“你也說了,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如今大齊太平,狼多肉少,顧慍和怎么可能會放過遼東這一塊大肉。”
這件事情原本并不難辦,只是因有他顧慍和在,所以才難辦了起來。
他可是頭只要一有機會便猛撲上去的餓狼,軟弱善良的傻太子在他面前就好似是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