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是新建不久的,而就在它的主人入住的第二天,絮女便向他求了曼陀羅花粉。
他是大夫人半年前收留的一名異士,絮女也是無意中得知他是一名鴆者,名叫須風,然這人自從來到白府便從未出過木屋,沒有人見過他長什么樣。
絮女環望四周,確定沒有人之后才走近。
“須風。”絮女輕叩門板。
半晌,無人應聲,絮女又敲了幾下,將耳朵貼近門板。
“所求何藥?”屋內傳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
絮女心中一喜,壓低聲音,急急道,“可使人昏迷半月不醒。”
須風嘎嘎笑了兩聲,干澀的聲音猶如鋸木,“小小白府竟是熱鬧,短短兩日,有四人向我求藥。規矩你是知道的。”
絮女暗暗吃驚,四人求藥,須風出手的藥無不是是藥力驚人,那么,為何到現在不曾有事發生呢?
或許,會不會有人已經提前給素女下了藥?
須風冷聲道,“怎么,不同意?不同意便滾!”
事事都無絕對,就像上次,誰知道素女竟然能醒過來,得以防萬一才行,“不,不,您這次想要什么?”
上回只是曼陀羅花粉,須風便要了她生母繡的香囊。
“我這個人向來公道,你若想求令人昏迷半月的藥,便把你的處子之血交予我。”須風的聲音略帶上了一層渴望,不是情/欲,而是對處女血的渴望。
絮女臉色煞白,“怎可?你怎可如此......其他東西可否?”
雍國風氣開放,許多女子出嫁以前便不是處子了,然而這并不代表她們不重視這樣東西,恰恰相反,她們正因為極為重視,才會在出嫁前把第一次交給自己喜歡的男子。尤其是貴族女子,她們的婚姻大都是帶有利益性的聯姻,訂婚前破/處已經是稀松平常之事。更有行為放/蕩者,暫且不提。
“不成。”須風拒絕,他冷哼一聲道,“我對你沒興趣,只是取你血一用。”
須風取血配藥,他挑人甚是講究:身子常年臟污者不用,面貌丑陋者不用,奴籍者不用。這白府上上下下,只有白家五名小姐符合他的要求。
“我可否見你一面。”絮女雙手緊握,指甲幾乎嵌進肉中。
小屋內沉默片刻,答道,“你回去想好再來。世人都道鴆者陰狠,我今次便做一回好人,提醒你一句,白府不是你一人對素女起了殺心,可為何長久以來她都活的好好的?不是她深知藥理,便是她身邊有醫術高超的醫者。”
絮女咬唇,是媯芷!絮女敢篤定。一年前她曾腹痛如腸斷,等不及大巫,便令媯芷救治,后來媯芷只說是吃壞了肚子,當時她便有所懷疑了。
“多謝您。”絮女朝屋子行了一禮。
屋內傳來一陣干澀的笑聲,這個絮女心腸狠,又多疑,她想來想去也必然會同意的。
這不過是一場游戲,而絮女只是犧牲品。
木屋中光線暗淡,須風一襲黑袍,披散著一頭銀白色的發,背對木門,倒弄手中系著紅線的黑色小陶瓶,空瓶中還散發著曼陀羅魅惑人心的香。
曼陀羅加玫瑰......不著痕跡的催情劑。須風嘶啞的聲音喃喃自語,“媯芷啊,那個醫女是叫媯芷吧,素女的性命和絮女之身可全都掌握在你手里了,如果你能在絮女來找我之前救醒素女,那么,我便不管什么狗屁命令......我們可以再比幾個回合......哈哈哈......”
空蕩的小屋中,回蕩著低沉嘶啞的笑聲,那笑聲中隱隱含著一絲興奮。
然而,事實上,曼陀羅和玫瑰花結合的催情劑并非媯芷所為,而是白蘇的杰作。只不過,白蘇只是動嘴,媯芷動手罷了。
成妝院里,媯芷擰眉跪坐在榻前,盯著自己手里泛黑的銀針,心中已經怒不可遏——竟然有人能在她眼皮底下給素女下了毒!這簡直是在挑戰她的自尊心!
“十三,你守著寢房,不許任何人靠近!若是老爺和夫人來了,便說大巫吩咐十二個時辰內不可近人!”媯芷怒氣沖沖起身去了書房。
十三莫名其妙的看著媯芷,那一張冷臉明顯已結成萬年寒冰。
書房中有一個專門清空的書架,給媯芷用來放這些瓶瓶罐罐,她站在書架前,思慮片刻,挑出幾支黑色陶瓶,仔細嗅了嗅,確定并無異常,這才放心的把它們塞進袖袋中。
取過藥之后,又走到書房的墻角,蹲下身,扒開一塊地磚,底下空洞之處赫然擺著一黑一白兩個巴掌大的缽,乍一看像是裝圍棋棋子所用。
嘭嘭嘭!
門外,十三急聲道,“醫女,快請過來看看,小姐開始說胡話了!”
媯芷握著兩只小缽的手一緊,立刻拿起東西,隨十三返回寢房。塌上的白蘇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中不斷的喃喃自語。
“你出去吧。”媯芷沉聲道。
十三不敢遲疑,立刻出去,并關了寢房的門。
白蘇的夢里,桃花絢爛,視線搖晃中依舊能看見遠遠站立著的那一襲白衣,他有傾城之姿容,笑起來艷過十里桃花,一雙溫潤清亮的眸子充滿愛憐的凝望著她,聲音魅惑,“素兒,我是真心愛你的,你睜開眼,睜開眼......看見你面前那個女人了嗎......”
白蘇緩緩睜開雙眼,朦朦朧朧的看見案幾前背對著她的一襲麻布白衣。
“殺了她,就是她,就是她阻止我們在一起,只要殺了她,我就能回到你身邊......”
“殺了她......?”白蘇反反復復的重復這句話,腦海中一片餛飩,殺人?為什么要殺人?
媯芷聽見動靜,回過頭,發現原本應該昏迷不醒的白蘇竟然一臉迷惑的站在她身后,執拗的追問某人,“為什么要殺她?”
媯芷慢慢靠近她,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隨著她的走近,媯芷驚訝的發現,白蘇的放大的瞳孔漸漸收縮,視線逐漸開始有了焦點,直到目光定在她臉上。
“媯芷,你搶了誰男人啦?”白蘇一臉驚訝的問。
話音方落,臉上潮紅瞬間消失,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媯芷兩只手拽起白蘇的衣領,想把人拖到床上去,卻錯估了白蘇的體重,用力過猛,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她默默的看了白蘇一眼,改做攙扶。
白蘇安靜的躺在塌上,臉色灰敗。
媯芷卷起白蘇的袖子,只見蒼白纖細的胳膊上隱隱現出一道黑線,她飛快的取出三根銀針,在她拇指、食指、中指上各刺了一針。三根手指剎那間腫大,黑血像是終于找到出口一般順著媯芷刺破傷口噴涌而出,直到血色逐漸轉變成鮮紅,才慢慢弱了下來,到最后,只是在指尖上凝結成紅色的血珠。
“十三?”媯芷松了口氣,喚道。
“在呢。”十三一直候在門口,方才雖聽見屋里有發出大的聲響,卻不敢出聲詢問,這時聽聞媯芷喚她,立刻沖了進去。
屋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味,地板上一灘黑色的血水仿佛有生命一般,還在地上蠕動,嚇的是十三低呼一聲。
媯芷用竹夾慢條斯理的從黑缽中取出一只蠶蛹,丟進血水里。黑色的血液立刻瘋狂的向蛹中擠去,對,不是被吸收,而是有生命的流進蠶蛹里。
十三震驚的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聽媯芷道,“你去向老爺稟報,就說素女退燒了,現在已經醒了。”
十三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白蘇,卻沒有問什么,應道,“是。”
媯芷若有所思的看著白蘇,她中了巫術中的“攝魂術”,卻自行沖破了!攝魂術是巫術中極強的操縱術,中術之人都會沉迷在幻境之中,從沒有人例外。
難道素女的精神力已經強悍到如此地步?連巫術都奈何不了她?
媯芷想起白蘇對疼痛的忍耐力,那絕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要么天生對疼痛感知力弱,要么就是長期的隱忍鍛煉了她的精神強度。
其實媯芷只猜對了一半,巫術的介入辦法之一是用人的生辰八字,而攝魂術針對的是魂魄,現在在的素女身體里的,是白蘇。
白老爺得知素女無礙的消息,面上的愁容一掃而空,于是整個白府上空籠罩的愁云慘霧也隨即散盡,死寂了幾日的白府一下子雀躍起來。
時是六月初了,絮女聽到這個消息后,立刻坐不住了,當晚便偷偷跑去小木屋。
須風虛脫一般的躺在地上,銀白的頭發披散,遮住他的面容,一雙茶褐色的眸子盯著案幾上的小瓶,心中哭笑不得。
攝魂術是極消耗精神和體力的,他居然被受害人纏著問“為什么要殺人”這種白癡問題!?若不是媯芷的靠近喚醒了素女,須風有理由相信,那個女的一定會纏著他問到他虛脫而死!
“須風。”門外絮女的聲音傳來。
他此刻絲毫沒有和她玩的心思,冷喝一聲,“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