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續之透水白(6)
寧溫淡淡一笑,舉起那黑褐色的小瓶,仰頭飲盡。
兩人靜靜坐了許久,并沒有預料之中的毒發,寧溫微微一頓,“不是毒?”
“是毒。”白蘇微微勾起唇角,站起身來,“阿翛既然如此縱容你,我作何要去做那惡人。這瓶子里是情毒,相思纏。”
白蘇垂首,烏黑的發絲從肩上垂落下來,暖風習習,宛如一幅絕世名畫,淡淡的卻韻味雋永,“相思纏對于無情之人是致命毒藥,但這天底下又有誰真正無情?你服下這相思纏,我與你便兩清了,如若你還有心里當真還有一絲愧疚,相信能夠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昭德公主的遺體,還是你親自帶回建鄴安葬吧,這是你欠她的。”
以寧溫的手段,如果想從顧翛的身邊消失,定然能夠消失的不露一絲痕跡,顧翛固然聰明,但與白蘇的性子很像,一旦被感情動了心神,很難再去站在客觀的角度上去看待問題,因此如若寧溫想騙他,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
相思纏是什么,寧溫也有所耳聞,因為若不是為了保護他,籍巫恐怕也早就服了此毒,相思纏對于得不到結果的人來說,是毒,也是療情傷的藥。
寧溫放下藥瓶,繼續收拾棋盤上的殘局。
期待了那么多年的再見,終究是如一陣清風吹過,在春末的暖陽中帶著一絲冷意,恍若夢一般,但是這樣已經足夠了,寧溫原本也未曾期待的太多。
“明明是那么聰明的人,卻總做蠢事。”一個清冽的聲音悠悠從頭頂傳來。
寧溫渾身一僵,方才說的甚是瀟灑,但發覺那些無情的話被顧翛聽到之后,心里竟然有些慌。
一襲玄袍從房梁上輕飄飄的落了下來,帶起些許灰塵,緩緩坐在寧溫對面,修長白皙的手指按住寧溫收棋子的手,袖子中滾落一瓶同樣黑褐色的小瓶,直直滾入他的手背上。
顧翛將寧溫的手翻過來,把那瓶子放在他手心里,“母親狠不下心,就讓我來吧,你不該騙我。”
寧溫抬眸瞧了顧翛一眼,那俊美的面上滿是笑意,眼中也盡是溫柔,卻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冷意,那從眼底透出的絕望,便如一把利劍,刺痛他的心。
對,是痛,寧溫眸子一顫,原來自己還是會痛的,只是這滋味并不妙。
“對不起。”寧溫拔開瓶塞,胡亂飲了下去。
顧翛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院中的修竹,看著白蘇離去時走的路,體味母親的苦心,心中百味聚雜,眼神暗了暗,道,“御史大夫繁湛之女,繁星,我瞧著不錯,過幾日我便讓祖父去提親,與你廝守,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罷了,這天下,除了我一人如此想,怕是沒有任何人會明白,包括你。”
寧溫捏著瓶子的手微微一緊,卻聽顧翛繼續道,“其實我所求不高,只要你在我身邊便好,哪怕只能做朋友、叔侄、陌路,只想偶爾能看見你一眼。”
“呵其實我也不虧。”顧翛笑聲中帶著哽咽,玩笑一般的口吻道,“你瞧,你身上我哪兒沒摸過?就差……就差……也不差什么了,這樣挺好,占了很大的便宜。”
顧翛忽然背過身去,用袖子在面上胡亂抹了抹,將一張俊臉揉的泛紅,才轉過身來,微紅的眼瞼已經出賣他方才掉的眼淚。
“我也不想這般慫。”顧翛笑道,他真的不想露出一絲絲的不舍,在一個根本都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如此悲傷,并不能獲得絲毫回報,只是讓自己的尊嚴倒塌罷了。
“輒淺。”寧溫說不清為何,看見這個強裝堅強的少年,心里堵的厲害,很想使勁的呼吸來讓自己舒服一些,然而他是習慣了偽裝的人,即便難受,也能夠不動聲色。
寧溫知道,現在說什么都顯得太過輕飄,顧翛比誰都看的清楚情況,他連白蘇的調虎離山之計都能一眼識破,偷偷隱匿在房梁上一上午,就為了偷聽白蘇想說些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錯,這一瓶是解藥。”寧溫越發的難受,他對顧翛并不是那種感情,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且正如白蘇所說,這個少年太過睿智,根本無法敷衍。
“嗯。”顧翛淡淡的應了一聲,忽然抬起手來,想要去觸碰寧溫面上的傷痕,但指尖剛剛摸接觸,便又收了回來,嗤笑道,“執著,傷人傷己,自欺欺人亦不能長久,今日聽了一番真心話,我再也裝不下去了,明知道你心里沒有我。”
顧翛起身,墨發散落,密密的遮住臉,陽光透過黑發,在面上留下投影,絲毫看不見表情,只是那一身的悲傷,即便玄袍墨發遮的嚴嚴實實,也令人覺得不安。
“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倒是有些道理的,青燈古佛必然能消弭業障,我之前,不過為了與你嗆聲,才會狡辯,放開心胸罷。往事已矣,莫要放在心上了。”顧翛一襲廣袖大袍絲毫沒有從前優雅且意氣風發模樣,口中卻還說著安慰寧溫的話。
這等情形是何等的戮心,寧溫知道在自己的一生里,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如此對他,即便最終被傷的體無完膚,心里惦記的還是他。然而,這份感情不屬于他,他要不起,也不敢要。
看著顧翛的身影越走越遠,寧溫想說些什么,說,日后會想起他的好,說,會在佛前為他祈福,說,如果能有來生也會去找他。
可終究,沒有能夠說出一個字。
“凈空大師。”一名黑衣劍客捧著一個包裹放到寧溫面前,“這是主公命屬下轉交給您的,主公說,日后只要大師待自己好些,他絕不會出現在你的視線之中。”
寧溫解開包袱,里面有幾本經書,兩身僧袍,六七雙鞋履,還有一頂柳條編的斗笠。
翻開經書,清俊的字跡躍入眼簾,字字皆好,力透紙背,有當年顧連州的幾分神韻,應當是顧翛親自抄寫,但看紙張有些泛黃,應當是有些年頭了。
寧溫翻看著,里面忽然掉出一張信箋,上面的字明顯已經成了形,翩若游龍,瀟灑不羈,自成體系,上只寫著幾個字:臨別贈友。落款是顧輒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