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顯之目瞪口呆。
不怪他如此反應,實在是謝的推斷太過天馬行空了。他們明明是在討論父親謝璞被誣告的官司,如今卻忽然轉到奪嫡上頭了。腦洞不是很夠大的謝顯之小少年,壓根兒就沒能跟上堂妹的思路。
但等他沉靜下來仔細想一想,不由覺得謝這話并非沒有道理。
是啊,謝璞只是開州知府,要貪河工銀子,也只能貪開州分得的那一份。可開州只分得兩萬八千兩銀子,謝璞不但沒貪,反而還自掏了五萬兩去修堤,所以開州的黃河堤壩十分穩固,在去歲黃河水患發生時,并未發生險情。這也是謝璞能得到當今皇帝賞識,破格提拔入京的原因。所以,謝璞不可能貪了開州那份河工銀子。
那么一地知府是如何能對河道衙門的河工銀子下手的呢?河道眾官員又是如何容忍他這么做的呢?
有心人很容易就能得出推論:謝璞身為商家子弟,寒門進士,唯一能震懾住眾人的,就只有曹家女婿、皇帝連襟這一身份罷了。因為他背后還有曹家,而曹家有皇后,有太子,所以河道衙門才有可能畏懼他,乖乖把銀子交到他手上。
可這個推論一旦被公之于眾,謝璞固然是罪不可恕,世人又會如何看待他背后的曹家、曹皇后乃至東宮太子呢?一個還未登基,便先打起了河工銀子,無視黃河兩岸百姓民生性命,不仁無愛的太子,有何資格成為天下共主?!
這時候,只要有心人在朝中、民間挑撥一二,定會大大損害中宮與儲君的威望吧?而曹家就更容易被視為奸佞,隨時會被“清君側”了。當曹家失去了權勢之后,宮中的皇后與太子,還能地位穩固么?
謝顯之想起平日里聽到的皇帝寵愛三宮六院、與皇后時不時發生爭吵的八卦傳聞,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
曹皇后與太子雖然擁有多年名份,但不能說就穩如泰山了。宮中幾位有皇子的妃嬪虎視眈眈,朝中從不缺看曹家不順眼的文武官員,皇帝對太子又好象總是不太滿意,更偏寵小兒子們。可曹家如今威勢大減,手中的兵權也打了折扣,已不再是當年在軍中說一不二的時候了。眼下曹皇后、太子與承恩侯府行事都還謹慎,沒給有心人借題發揮的機會。但如果有了這個機會呢?
謝顯之微微顫抖著抬袖拭去額頭上的冷汗,忽然覺得眼前有些發黑。
他從來沒想過,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們平日說笑時抱怨宮中不順的話,竟也掩藏著巨大的危機。但曹家所有人抱怨歸抱怨,又有幾人真的放在心上了?
謝顯之不由得害怕起來。他顫聲問謝:“這可怎么辦?曹家……我們家……還有救么?”
謝其實只是順嘴忽悠人罷了。她的推論雖然有一定的可能性,但如今她心里清楚謝璞的劫難是曹家故意導致,而曹家又絕不可能真正危害到自己最大的靠山曹皇后與太子,所以這些話純粹是嚇人的。她故意說得嚴重些,是存心要利用謝顯之去攪和曹家人的陰謀,沒想到會把人嚇成這樣。
她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之心,柔聲道:“大哥,你先別害怕,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
謝顯之稍稍鎮靜了一點,又擦了一把汗:“二妹妹說得對。如今父親的官司才開始,那背后之人還沒算計到東宮太子頭上呢。一切都還來得及!”
謝看著他,覺得做人不能太心軟了,只要不是把這孩子嚇出毛病來了,該干嘛還得干嘛。救人要緊,自救更要緊,此時可容不得任何的心慈手軟,否則她一個病弱少女,哪里斗得過心狠手辣的反派們?
她索性把心一橫,繼續道:“大哥,我覺得那背后搞事的人,應該沒打算對爹下手的。雖然爹是曹家的女婿,但他是正統進士出身,履歷上沒任何污點,無論在哪個地方任官,政績都十分出眾,去歲黃河水患,更是得了皇上嘉獎。這么優秀的官員,想從他身上找破綻是很難的,要利用他來牽扯皇后與太子,就更是難上加難。所以我覺得,那些人一開始盯上的應該是王知府,他渾身都是破綻,隨便一抓就是把柄。只是王知府害怕,又記恨爹看不起他,所以故意誣告人,想要拖爹下水,混淆朝廷視聽,企圖逃脫罪責罷了。”
謝顯之剛剛心神大亂,如今對謝的任何推斷,都覺得十分合情合理:“沒錯……這案子一開始就跟父親沒關系,是苦主上京告狀,告了王知府,他才攀扯到父親身上的。那王知府才干平庸,品行又不佳,行事更張揚,做了什么壞事,親友之間就都傳遍了,早晚是要出事的!那背后之人會盯上他,再合理不過。而他王家與我們家,原也差不多,都是曹家姻親,背靠著皇后與太子的權勢……”
他頓了一頓:“倘若……真有人仗勢吞了河工的銀子……那更象是王知府干的。”他抬頭看向謝,“他自己做過這種事,才會清楚其中關節所在。倘若要誣陷父親,自然也誣陷得更真切,所以皇上才會信了!才會派人來抄我們家!”
謝心贊一聲聰明,道:“我也是這么想的!王知府說不定就是覺得爹跟他的靠山差不多,所以他能干的壞事爹也能干,才會讓爹做他的替罪羊。可他那點伎倆哪兒能瞞過朝廷諸公的眼睛?早晚會真相大白。到時候那背后的人只需要傳播些謠言,就能把皇后與太子拉下水。王家是靠著皇后與太子才有今日的,不思回報就算了,怎么還能害了皇后與太子呢?只要能解決這件事,把有心人的陰謀掐死在搖籃中,王知府還不如早死早超生算了。反正他本來就是罪有應得,自個兒惹出來的禍,自個兒了,拖累別人做什么?”
謝顯之咬牙:“只恨如今沒辦法給外頭傳信,若是舅舅知道……”他忽然住了口,面上又露出猶疑之色,“可這件事,母親似乎早有預料……舅舅……曹家到底要如何應對?他們難道不打算救父親了么?”
謝重重地嘆了口氣,故意放柔聲音:“大哥,我覺得你別太埋怨伯娘了。平南伯更看重夫人,這不奇怪。至于伯娘……你覺得她真的做得了主嗎?”
謝顯之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又隱隱有些釋然。是呀,舅舅舅母畢竟不是父親至親,也就算了,重要的是他母親并非故意害父親,只是身不由己罷了。她從嫁入謝家開始,就一直身不由己。但她對他們兄妹的慈愛之心,是無可質疑的。
謝顯之少年的臉龐上露出堅毅之色:“曹家三房兩府恐怕都沒看出這案子背后的兇險來,只想著早日息事寧人,我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小人陰謀得逞!我不但要救父親,還要想辦法助皇后與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中宮正統嫡脈,國之儲君,豈能輕易動搖?!”
謝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大哥說得好!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