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見到謝老太太之前,文氏就知道她生了重病,光是看侍奉的珍珠與何媽媽那副憔悴模樣,也清楚她們主仆三人處境不好,謝老太太身為病人,情況絕對好不到哪里去。可當她親眼見到當事人如今這副模樣時,也忍不住難過地掉下淚來。
謝與兄弟姐妹們跟在她后頭,看見謝老太太如今的模樣,也驚愕萬分了。
這才過去大半個月罷了,謝老太太“逃亡”出京,估計也就是十天的功夫,整個人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叫人如何不愕然?
文氏撲到謝老太太床前,還未開口叫喚,眼淚就不停地往下掉,半晌才哽咽著喊出一句:“老太太……”謝顯之站在床邊,也忍不住落了淚。謝涵之與謝映芬兩個小的,有些害怕地低聲哭了起來。
謝謹之神色嚴肅地低聲問何婆子:“這幾天都沒請大夫么?就一直吃先前大夫開的藥?”
何婆子一臉凄楚地回答:“老太太不肯讓我進縣城里請大夫……附近村里倒是有個號稱是大夫的,替村民看些傷風吐泄的小病癥,兼治跌打,可我又怎么敢把人請來給老太太開方?先前長興縣的大夫,開的藥好歹讓老太太的病情有了起色……”
謝謹之閉了閉眼,不知該說什么好。就算那方子曾經對老太太有用,這么多天過去,病情也有變化,曾經的良藥說不定已經成了加重病情的毒藥,怎能繼續吃下去?
可何婆子的想法也不能說有錯,要怪只能怪謝老太太任性固執,因為面子上下不來,就不肯請縣城里的好大夫來診治,才把自己的病情拖到了這種程度。
若是謝家人再晚兩天趕到,若是珍珠沒能在平望鎮截住他們,等待謝老太太的,又會是何等結局?
謝小聲對謝謹之說:“二哥,先別管那么多了。咱們請來的大夫還在外頭,先讓人進來給老太太診個脈吧。”
謝謹之嘆了口氣,轉身出去請人。
大約是眾人動靜大了,謝老太太原本昏睡不醒的,這時候也幽幽醒轉。乍一瞧文氏與謝顯之都在自己床前哭,她張口就罵:“哭什么?嚎喪呢?!我還沒死!”
文氏與謝顯之頓時噎了一下。前者含淚哽咽問:“老太太醒了?我們來遲了,讓您老人家受了委屈!”
謝老太太翻了個白眼:“知道就好!你們怎么這會子才到?我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人。你們再不來,就得給我收尸了!我看到時候,你怎么跟我兒子交代!”
別看謝老太太這一臉病容,罵起人來,依舊不講理得很。只不過如今她說話有氣無力地,哪怕罵得依然很難聽,文氏也只會覺得難過,而不是委屈。
謝顯之卻有些不安,支支唔唔地辯解說:“船到了蘇州后,遇上連日狂風暴雨,船只無法出行,我們只好在蘇州滯留了幾日。等天氣好些,我們就立刻出發了,路上再沒耽擱過。實在是……沒料到您老人家會在這里等我們。先前在蘇州時,孫兒也曾給京中家里去信報平安,大妹妹回了信,并沒有說起您要回來……”
謝老太太哪里是講理的人:“這么說,這還是我自找的?你們把我丟在這里自生自滅,還有理了是不是?!別拿你大妹妹說事兒了,若不是她,我還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呢!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倒會裝沒事人兒!”
謝顯之懵了。謝老太太生病,與謝映慧有什么相干?
但謝老太太喘著粗氣,連著咳嗽了好久,他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替她撫背,又從珍珠手里接過一盞溫水,想要喂她喝。可謝老太太還在脾氣上呢,虛弱無力地把大孫子的手推開了。
謝顯之有些手足無措。他從來沒有在祖母面前受過這樣的冷遇。
文氏不敢替他說好話,只能柔聲勸謝老太太說:“我從平望鎮給您請了個大夫,讓他來給您診診脈吧?您放心,他不是湖陰縣城的人。”
謝老太太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早已將大夫領進來的謝謹之把人請到床邊,文氏便退到一側,示意女兒跟著宛琴母女避到床帳后頭去。她因為還要詢問大夫,就只能低下頭了,沒辦法回避。
大夫有點年紀了,見慣世面,哪怕聽到了謝老太太的話,看到了這屋子里的情形,也依舊淡定無比。他給謝老太太把了脈,又問了何婆子與珍珠許多話,心里有數了,便朝謝謹之點了點頭。
謝謹之忙請他到外間說話。
謝心下一動,在帳后出聲道:“二哥,就讓大夫在這里說吧。老太太想必也想知道自己的病情如何。不讓她知道,她老人家若是私底下胡思亂想,反倒對病情不利。”
謝老太太可不會相信屋里這幫兒孫,她有主意得很呢。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因為她對身邊的人缺乏信任,不肯溝通的緣故嗎?否則謝映容那點小手段,早就穿幫了!
謝謹之明白妹妹的意思,有些遲疑地看向文氏與謝顯之。謝顯之點頭,文氏卻在猶豫。主要是見到謝老太太病情不輕,她擔心老太太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會越發害怕、擔憂,更不利于養病。
謝老太太就發話了:“二丫頭這話說得對。這種事有什么好瞞著我的?難不成我病得不重,你們還想哄我,讓我以為自己快死了么?!”
得,她都說出這種話來了,大家還能不讓大夫在她面前說實話嗎?
于是大夫就當著謝老太太的面實話實說了。
他其實也看出來了,今兒這位病人,性子別扭,不是肯聽人言的,看起來還跟兒孫小輩們關系不佳。難得的是小輩們都有孝心,哪怕一再受她的氣,還是恭順依舊,這就很難得了。大夫不是很待見謝老太太這種病人,可他愿意看在她的孝順兒孫們面上,心平氣和地與她說話。
其實謝老太太的病情也沒到無法挽救的地步,主要是傷風感冒拖得久了,又成天提心吊膽,吃不好睡不好,還受了氣,吐了血,這才顯得病重的。原本這傷風感冒在長興時就好了大半,在當地再休養幾日,就能痊愈了。可她病沒好全就再次趕路,路上又吃了不少苦頭,病情加重,這才使得她的身體敗壞到如今的地步。如今她心肺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小病拖成了大病,治起來就棘手了。
大夫開了方,囑咐謝老太太不要輕易挪動,要靜養,要盡量心平氣和,不要動不動就激動發火。她這個病,一旦激動了,是隨時有可能再次吐血的。這血吐得多了,對身體損害更重,不定什么時候就無法挽回了。
但大夫也表示自己醫術有限,最好還是另請名醫診治,比如湖陰縣城里就有名醫,醫術在他之上,還很擅長心肺方面的疾病。
謝老太太板著臉不吭聲。文氏只好讓兩個年長的男孩子把大夫送出去。
謝給謝謹之使了個眼色,姐弟倆出了屋子,等到兩位兄長返回,便拉著他們,討論一件事:“三妹妹干的那事兒,我們要跟老太太說實話嗎?”
男孩子們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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