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起身走到文氏與謝身邊,輕輕環抱住她們母女,又摸了摸謝的頭,柔聲道:“好孩子,別哭了。祖母們知道你的委屈,不會怪你的。你三叔祖母的話,也不必放在心上。她是病得糊涂了,才會胡言亂語。你這孩子心胸寬廣,不要跟她計較。”
謝低頭擦了擦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幾滴淚,倒是把眼圈揉得更紅了些。她怯怯地抬眼看向宋氏:“祖母,您說的是真的嗎?”
宋氏溫柔一笑,又摸了摸她的頭。原本她身上那種孤高清冷的氣質一下子柔和了下來,變得又親切又和藹了。
謝猜想自己的戲應該演得挺成功的,便做出一副小孩子好哄的模樣,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把眼淚擦干凈了,又去勸母親文氏。
宋氏對著文氏,說話語氣也挺柔和的:“好了,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象小時候那樣愛哭。這還是當著孩子的面呢,就不怕真姐兒看了笑話么?”
幾句話說得文氏也不好意思起來。
只是等她擦了眼淚,被宋氏拉著坐下,面上的愁苦之色還是難以消除:“老太太說那樣的話,萬一真的傳出去了,讓外人誤會了幾個孩子的品性……那可怎么辦呢?她老人家如今病得這樣,我們也不好頂撞她,只能順著她說話……”
宋氏淡淡地道:“雖不好頂撞她,卻也沒必要順著她的語氣說話,只當什么都沒聽見就是了。三弟妹如今病得這么重,也不知幾時才能痊愈,外頭那些人情往來的事兒,你身為一家主母,做主處置了就是,沒必要勞動病人出面,養病時都不能安心。”
說罷宋氏又轉頭對涂氏道:“三弟妹離開老家這么多年了,先前是為了玉和的前程,只能委屈她長年漂泊在外。如今玉和前程已定,三弟妹也有心要回鄉養老了,我們做嫂子的,也該多照應她些,讓她能安安心心在族中頤養天年才是。”
涂氏笑笑說:“二弟妹還是這么厚道。行,既然你都不計較了,我做大嫂的,當然不會小雞肚腸。”
謝在旁看得嘆為觀止。她方才的演技,顛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太小兒科了,頂多就算是添油加醋而已。瞧瞧宋氏說的這些話,簡直就是扭曲了謝老太太的原意,可誰又能說她說得不對呢?任何人聽了,都只會覺得宋氏識大體,謝家一團和氣,妯娌間十分友愛。
別看宋氏出身家庭背景簡單,出嫁后過的日子也很清凈,感覺就是個書香墨海里浸淫了一輩子的脫俗才女,斯文優雅又寬厚。誰能想到,她跟人斗起心眼來,也有這樣的水平手段呢?
杜氏命丫頭們多搬了一張凳子過來,招呼謝坐下,又問起在老宅生活上的細節來。
謝仍舊是老老實實地詳細介紹了一遍,每天做了些什么,整修了什么地方,怎么整修的,花了多少錢?謝老太太生活如何安排?下人們的生活如何安排?跟附近的居民又有什么來往?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別看這老宅條件差,兩三天下來,這居住條件其實已經有了很大改善,至少眾人衣食無憂,住房完整,安全也有相當的保障,還跟鄰居們相處融洽。
杜氏嚴肅的方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摟著謝對兩位長輩說:“您二位瞧瞧,這孩子多能干呀!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沒她懂得多呢!至于我們家英蓮,就更是被這孩子比下去了!按理說,三嬸和素敏妹妹也不大懂這些雜務的,這孩子從哪兒學來的?”
謝有些懵,連忙謙虛地表示,自己也不是懂得很多,做的也都是很小的事兒罷了。
杜氏卻笑道:“傻子,換了是其他女孩兒,在你這個年紀,再聰明,也不過是交代下人該做些什么,補墻呀,修門窗呀,鋪瓦呀,諸如此類的,可是有幾個能象你一樣,說得出該用什么材料,又要如何修補?你娘絕對不懂這些,你爹倒是知道的,可他長年不在家,更不可能教女兒這些事了。你要學,不是問人,就是從書本里學來。所以我說你聰明能干,比許多女孩兒都強!”
謝恍然,原來杜氏是這個意思呀?她吩咐人干活的時候,確實交代得挺詳細的,但這不是因為家里的下人都不是正經工匠,沒有這方面的專業技能嘛。她為了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肯定要交代得清楚一些。如果她不懂也就算了,她既然知道一點,就沒理由在無人監管的情況下藏拙。畢竟她自己也要住在老宅里的,能住得舒服一點,又何必自討苦吃?
如果當時有正式懂行的工匠在此,她肯定只吩咐一句“補墻”、“補瓦”之類的就算了。
但這話也不知該怎么解釋,謝只能繼續謙虛:“我也是見旁人如此行事,才照著學的罷了,其實還有很多錯漏不足之處呢。多虧了馬叔馬嬸和其他人,也在用心幫我,否則這老宅哪兒能修補到今天的程度?我就是動動嘴皮子而已,可不敢當大伯娘這一句夸。”
杜氏笑著又摟住她摩挲:“好孩子,在自家長輩們面前,何必如此謙遜?倒顯得生分了!”
文氏在旁有些怔愣,她其實也沒想到,女兒這兩三天的功夫,竟做了這么多事。怪不得這間客廳在她離開前,還是破破爛爛的,如今卻干凈齊整,家具俱全,可以用來待客了。這都是女兒的功勞呀!自打家里出了事,女兒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能干了。
文氏紅了眼圈,連忙又把淚意強壓下去,謝過了杜氏的夸獎,感嘆說:“她平日里就愛看書,而且不愛詩詞歌賦,反倒喜歡收集那些雜書,工醫農植,樣樣都有。我還覺得她不象咱們這樣士宦人家的女孩兒,納悶她是幾時養成的怪脾氣呢。但她能從雜書里學到真本事,用在家中,倒也不枉費她讀得那般用心。”
宋氏微笑著點頭:“可見學問都是從書里來的,不管是詩書道理,還是平常過日子,多讀書,總是有好處的。”涂氏在旁闔首微笑。
杜氏含笑對謝說:“真姐兒也喜歡讀醫書么?其實不必正經學診脈開方,只需要懂些藥理,知道些養生的學問,你就能受用一輩子了。大伯娘那兒有許多這樣的書,你得閑時,只管過來看。你英蓮姐姐也喜歡看這些書的,閑時還愛搗鼓些自用的胭脂花水什么的。你們女孩兒索性一塊兒玩吧,倒比出門淘氣好得多。你二伯父家的英芝也喜歡跟英蓮一塊玩兒呢。”
宗房大老太爺謝澤山有兩個兒子,長子謝珙有四子一女,女兒就是謝英蓮,今年十五歲;次子謝瑁,有一女二子,嫡長女謝英芝,今年十歲。這兩個女孩子,都是文氏早早向謝姐妹幾個介紹過的,謝大致了解過她們的性情喜好,連禮物都各備了一份,只是還未來得及送出手而已。
謝對這兩位堂姐妹有些好奇,正想趁機向杜氏多打聽幾句,便聽得馬路瑤家的來報:“老太太醒了。”幻月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