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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次日清晨便坐上了前往老宅的船。
文氏本想跟女兒一塊兒去的,她不方便在老宅留宿久住,不代表不能抽出半天時間去看望一下婆婆。然而準備出門的時候,族里的女性長輩就派人來傳了話,今日要聚會議事。文氏既然不好把謝老太太當作明面上的理由婉拒邀請,自然只能讓女兒一人獨行了。
不過,她也答應了,等族里的事了結,她有空閑了,就會前去老宅問候謝老太太的。
謝也不在意,反正謝老太太的病情沒有太大的反復,她走這一趟,主要目的還是為了水泥試驗。文氏不同行,她還樂得自由呢。
從謝家角前往謝家灣,河水是順流的,船速也比從謝家灣回謝家角更快些。謝坐的船走得很快,不到兩刻鐘就到了地方。
老宅門前的小碼頭還是那么破舊,謝已經從宗房那邊得到了許可,盤算著水泥試驗一成功,就先翻修老宅,然后再修碼頭。不然每次她踩在棧橋上,腳下都吱吱呀呀地亂叫,好象走的人多幾個,或是河水稍稍湍急一些,碼頭就要倒塌了一樣,實在讓人沒什么安全感。
馬路遙夫妻得了信,雙雙迎了出來,一路陪謝進老宅大門,一路給她介紹謝老太太的最新病況,馬路遙還順帶報告了水泥試驗的結果。
他面上透著興奮的神色。顯然,他也沒想到自家姑娘隨便從“古書”里翻找出來的一個泥灰方子,竟然能有這么好的結果,既省錢,又省時間,老宅的修整工作似乎要輕松起來了。
謝先去見謝老太太。
她老人家仍舊住在后樓,似乎這幾日除了出恭,就沒下過床,連凈身也是由丫頭用濕巾替她擦拭身體完成的,把自己當成了重病病人,完全不打算多動一動,好象多做幾個動作,就會損傷了她所剩不多的身體元氣一般。
她見到謝來向自己恭敬請安,原本有些呆滯麻木的五官猛然生動起來了,雙眼一瞪,好象就要張口罵人,卻因為珍珠在旁輕聲喊了她一句“老太太”,她的怒氣就來了個急剎車,硬生生忍住了,最后只是板著臉,硬幫幫地對謝說:“原來你還記得我老太婆沒死呢?!”
謝微微一笑,做完自己該行的禮,便在床前三尺的木凳上坐下了,溫聲問候謝老太太:“老太太這幾日可好?家里事多,才給老太爺掃完了墓,娘又帶著哥哥們去拜見了族中的長輩們,宗房與幾位族中長輩又拉著娘要商議要事。忙忙碌碌的,竟沒一刻得閑。就連幾位兄弟們,也要為了學里先生的功課早起晚睡。我想著老太太這里不能沒人侍候,恰好我們姐妹清閑些,我又年長,就趕回來探望您老人家了。娘說過后忙完了就會來給您請安的,老太太不必太過掛念她。”
誰特么掛念你們母女了?!
謝老太太張口就想要噴,這回是何婆子在另一邊低聲提醒:“老太太保重。”她又一次生生抑住了罵人的沖動,只能憋屈地深呼吸幾下,又一次把這口氣忍了下來。
珍珠立刻向謝介紹起了謝老太太的病情變化。大致上跟謝先前聽說的差不多,差別只在于她這時候才知道,謝老太太的三餐飲食,已經恢復成正常的菜色了。她堅持要吃雞鴨魚肉,說只吃稀粥沒力氣,對病情更沒有好處,廚子若不給她提供好飯菜,就是存心要克扣她,是以下犯上,刁奴害主了。
謝家的主人幾乎都離開了,如今留在這座老宅里的,除了謝老太太,其他都是下人。大事能攔著她,小事又哪里奈何得了她?以謝老太太對親孫子們的刻薄寡恩,她對下人更不可能容情。萬一她真要給身邊的下人冠上欺主的罪名,文氏母子興許也拿她沒辦法。況且馬路遙夫妻對謝老太太全無好感,知道清淡飲食對她病情更有幫助,可她本人非要找死,他們難道還要攔嗎?
于是,謝老太太如今的飲食,已經恢復成餐餐有肉,還是大葷的食譜了。再加上她老人家吃了那么久的清粥小菜,嘴淡得很,肉食不做得重口味一些,她就要嫌棄。所以,她現在的飲食離清淡兩字差得遠,重葷、重油、重鹽。
謝從沒見過有人這么會作死的,簡直都想笑了。她很想就這么甩手不管了,但想想這無知老婦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啥,又覺得可憐。
她嘆了口氣,對謝老太太說:“杜名醫再三囑咐老太太要清淡飲食,老太太難道真以為他是無的放矢嗎?您要吃肉,等病情真正好轉了再說吧。從前全家人沒少供您吃山珍海味,就算是如今,杜名醫開的方子里有人參,我娘也沒說舍不得花錢呀?讓您吃得清淡些,是盼著您的病能早些好起來。您卻非要說,這是家里人故意克扣您,欺負您,這就太沒道理了。
“我們自然可以每餐都讓您吃大魚大肉,您愛吃什么口味,就吃什么口味的。回頭杜名醫來復診了,一看您病情加重了不少,追究起責任來,也不是我們的錯。畢竟您是長輩,您發了話,誰還能忤逆您呢?我們不過是孝順而已。可到頭來,吃虧的又會是誰?”
謝老太太黑著臉,犟著脖子道:“不過是多吃了幾塊肉,哪里就加重病情了?休要危言聳聽!”說罷又理直氣壯地問,“我還沒說你和你娘呢!那日你們去祭祖掃墓,一家人都在,完事之后,怎么不來見我?竟然過門而不入!這算什么禮數?干了這種事,你也有臉說你們孝順?!”
謝一點兒都不怵她:“好叫老太太知道,我們原也想回來看望您的,可當時好幾位族老與長輩都在我們船上。我娘想起您說過,絕對不許我們把您在這兒的消息泄露出去,也不想讓族人來看您,她又怎敢違了您的命令?因此裝作沒事人一般,把長輩們送回謝家角去了。不過那天我娘還是打發人來給您送東西了。您這兩日開的藥,就是她特地去城里醫館抓了,讓人送過來的。難道您沒聽說?”
當然聽說了,但謝老太太心里還是不爽。族人算什么?她一個都看不上。文氏不泄露她的行蹤,自然是對的,但用家里的船載那幫鄉下土包子,就很不應該了。為什么不讓那些人自行坐船走人?文氏理當帶著孩子來向她請安才對。把她一個病人丟在老宅不聞不問,算是哪門子的孝道?!
謝老太太要胡攪蠻纏了,謝卻搶先一步開了口:“聽說老太太的病情有些反復?到底是因為什么造成的?明日杜名醫就來復診了,您可千萬要跟他說清楚情況才行。現在用的方子初時看著不錯,效果明顯,但既然病情有了反復,就證明該換方子了。新方子得仔細斟酌,盡可能周全些才好。這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呢。老太太可想好要怎么跟杜名醫說了嗎?”
謝老太太想起自己發火之后忽然頭暈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心里就發起虛來,原本要說的話,也拋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