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映慧大約是心情太難過了,所以只在信里說了承恩公夫人病逝,以及曹家眾人的言行,就沒有再談起其他的了,連謝映容的病情,都不曾提起。
可是謝家眾人都不好因此抱怨什么,謝映慧的悲傷似乎透過信紙,感染到了他們每一個人。就連一向對承恩公夫人的病幸災樂禍的謝老太太,都沒有再哈哈大笑,只是嘀咕了一句:“生前再風光又有什么用?整天只惦記著害人,沒把孩子教好,到死時就遭報應了,就算再后悔也沒用!”
謝顯之低頭抹了一把淚水,哽咽著說:“祖母,大妹妹的信……就只寫了這么多。她身體本就嬌弱,又在外祖母床前侍疾了月余,再跪幾日靈堂,恐怕身體是吃不消的。您別怪她忘了在信中問候您,她這會子昏頭昏腦的,早就什么都顧不上了。”
謝老太太白了他一眼:“瞧你說的,我難道是這么不講道理的人不成?誰不知道慧丫頭心里難過呢?她能顧得上寫信就不錯了!罷了罷了,讓她安心在京里住著吧。曹家老婆子病死了,身邊用心侍候過她的,肯定都累得不行。叫慧丫頭只管安心在家里養著,別理會曹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等到春暖花開了,咱們家就派人把她們姐妹接回來,大家過清靜日子,不必再看曹家出丑了!
“至于你們那個娘,她早就丟掉廉恥了,親生骨肉不要,親哥哥死了不管,如今連親娘死了,她也不回來見最后一面。這么冷心冷情的人,你們還想著她做什么?只當她是死了算了!讓人知道你們兄妹有個早死的娘,豈不是比你們有個淫奔的娘要體面得多?!”
謝顯之的眼淚又要忍不住往外冒了。謝老太太的話,雖然是在安慰他與大妹妹,事實上卻是在往他們兄妹的傷口上撒鹽。然而謝老太太一向是這個性子,謝顯之又能說什么呢?他只能低頭不語,默默拭淚。
還是謝謹之寬厚,幫著出了聲:“老太太,信已經讀完了。今兒天冷,前院不如后宅暖和,不如我們兄妹幾個送您回屋子去吧?”
謝老太太摟了摟懷里的小手爐,漫不經心地說:“我身上穿得暖和著呢,壓根兒就不怕冷,用不著你們幾個小的操心了,有你們娘侍候我。”說著便在珍珠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文氏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一邊手臂,飛快地向兒女們使了個眼色,便扶著謝老太太回后宅去了。
謝見狀,吁了口氣,回頭看向謝顯之:“大哥別難過了,咱們去你院子說話吧?大姐姐勞累了這些天,心情又悲傷,怕是對身體會有影響。我們得想個法子才是。”
謝顯之含淚點了點頭,把信收好揣進懷中,正要起身離開,卻聽得撲通一聲,宛琴姨娘不知何故腿軟了,跌坐在地上,面上表情一片茫然,好象受了什么重大打擊。
謝涵之驚叫著跑了過去:“姨娘,你怎么了?!”
宛琴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謝映芬倒是很淡寫,她對謝等人說:“姨娘沒事,興許是聽說承恩公夫人死了,曹家要丁憂守孝,皇上還訓斥了皇后娘娘與平南伯府的緣故。她沒想到曹家會發生這樣的變故,難免會擔心家里人。我會好好安慰她的。”
謝兄妹心里對于小妹的說法半信半疑。宛琴真的只是因為擔心家人嗎?不是因為看到曾經無比崇敬的曹家走下了神壇,受到了皇帝的厭棄,前途一片灰暗?
謝徽之嗤笑了一聲,對謝映芬道:“四妹妹,你好好勸勸你姨娘吧,別太難過。她家里人對她也沒什么情份,只有一個同胞親兄弟葉金榮還算不錯。毛掌柜先前說了,葉金榮如今跟在金掌柜身邊做事,頗受重用。今年冬天最后一趟南下的商船,他就跟著金掌柜回來了,預備明年春天再運一批新貨北上,因此這會子葉金榮就住在京城珍珠橋的大宅里頭,安樂得很。若是平南伯府壞了事,葉家人跟著倒霉,葉金榮總會看顧一二的。不過曹家當初坑得他不輕,若是曹家有人倒霉,他估計就顧不上了。這種事,想必琴姨娘不會在意?”
宛琴回過神,目光閃爍地避開了謝徽之等人的視線,扶著墻重新爬了起來,低頭小聲道:“三少爺說笑了。我自是擔心家里的親人。不管怎么說,那都是我們姐弟的血肉至親。平南伯世子最是霸道不講理的,心氣不順時,常拿下人出氣。如今他吃了大虧,還不定怎么折磨府里的人呢,因此我才會為了親人擔心。”
她的說法是真是假,其實沒什么人在意。反正她也出不了謝家角,連跟弟弟通信都做不到。倒是葉金榮曾經托共事的伙計捎過信給她這個姐姐,寫的也不外乎是報平安,或是自己有多受金掌柜重用,得了老爺謝璞多少賞錢之類的。宛琴看了信,還是挺開心的,只是惦記著想要回信罷了。
謝映芬走了過去,攙住宛琴的手臂:“我送姨娘回院子吧。回頭咱們也可以給京里寫信,給葉金榮寫。姨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說出來,我會寫在信里的。就算年前沒法把信送出去,等過了正月十五,總會有人往京里去。”
宛琴露出驚喜的表情,忙拉著謝涵之的一只手,帶著一雙兒女回院子去了。
謝目送他們離去,暗嘆一聲:“四妹妹也不容易。多虧她能管得住琴姨娘,不然還不知道琴姨娘要鬧出什么事來呢。”
謝徽之撇嘴:“看不清形勢的蠢貨!四妹四弟有這么一個姨娘,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幸好四妹四弟不是由她教養長大的,都懂事又明理。曹氏雖然不是個好人,卻偶爾也會有壞心辦好事的時候。”
謝甩了他一個眼色。謝徽之頓時反應過來,自覺失言,忙閉了嘴,偷偷去看謝顯之的表情。
謝顯之卻有些心神不屬,似乎壓根兒就沒留意到他說了些什么。謝謹之咳了一聲,喚過弟妹:“我們趕緊走吧。”
兄妹四人齊齊去了謝顯之所住的雪松院,才坐下一會兒,菖莆憂心忡忡地上完了茶,人還沒退出去呢,謝顯之就先開了口:“我打算……正月十五過后,就親自去一趟京城,把大妹妹與三妹妹接回來!”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謝謹之立刻道:“這不妥吧?老太太先前已經說過……”
“老太太是說過不假,但如今情形不一樣了。”謝顯之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為了給外祖母奔喪去的,而是擔心大妹妹。她受此打擊,人又傷心,還不定會病成什么樣呢。若不是新年將至,我實在脫不開身,真恨不得立刻就趕回京城去看她。這半年,她獨自留在京中,既要照看三妹妹,又要兼顧家里家外那么多事,還要去承恩侯府侍疾、跪靈,實在是難為她了。我無法陪她過年,心里已是愧疚難安,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叫她孤單遠行了!”
他用堅定的目光看向弟妹們,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