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金榮的態度讓宛琴大為震驚。她雖然才是那個長年生活在謝家的人,卻遠不如僅僅替謝家商號打了幾年工的弟弟對謝家有信心。
雖然她內心對弟弟的想法大不以為然,但這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除了父親,繼母與繼母所生的弟妹們都不如這個弟弟親,她當然不愿意為了繼母和弟妹與葉金榮鬧翻。她當著葉金榮那張表情難看的臉,勉強答應不會給家人提供夫主謝璞的秘密消息——反正她本就不知道或是不記得了,但還是堅持會籌一筆錢,給父親以備萬一。就算他到時候把這筆錢用來給小妹做嫁妝,她也不在意。
葉金榮一臉不高興地走了,宛琴心里也不好受,但她還是堅持要為娘家親人盡一份心力。不管怎么說,當年是她的決定導致他們受到連累,失去了主家平南伯府的重用,也是謝家間接導致了平南伯府的衰敗,她的家人因此不得不改投長房,卻落得今日窮困潦倒的下場。弟弟葉金榮有一份好差事,生活無憂,連親事都說了,馬上就要成家立業,過兩年興許還能升為分號掌柜。她在謝家亦是衣食無憂,唯一擔心的,不過是一雙兒女的婚事與前程。她實在沒法坐視親人受苦,除了一點銀錢,她也做不到別的了。
宛琴姨娘的這些心理話,是謝映芬私底下找到謝告知的。她心里一邊埋怨生母還心心念念著那些對他們母子三人毫無真心的娘家親人,一邊又覺得生母可憐,明明是被曹家利用、嫌棄、拋棄的人,卻還放不下對曹家的向往;明明娘家親人就沒幾個是真心待生母的,生母卻還要為他們考慮。
謝映芬紅著眼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荷包,放到謝面前:“這是我這幾年悄悄攢的私房,不多,也就是五六十兩銀子罷了。若是葉家人省著些,也夠他們用兩年的。請二姐幫我把這個給他們捎去,就說是我姨娘給的,讓他們別再來了!我姨娘不欠他們什么,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事,為了我和四弟,站在了謝家這一邊。曹家人做錯了事,虧待了葉家,葉家自去埋怨他們就好,何必來尋姨娘的麻煩?她如今在家里,本就不得父親信任,還成天想著要回曹家去,越發要惹父親厭惡了!若只是在心里想想還好,不過是惹人厭些,父親和太太看在四弟和我的面上,也不會跟她一般見識。可她要是私通外界,傳遞消息……怕是將來想在謝家得個善終都難!她再不好,總是我和四弟的親娘,我們少不得要替她遮掩一二……”
謝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妹的頭:“不必如此。你姨娘總還有幾兩私房錢,讓她花出去就好了。反正我們馬上就要離開,等琴姨娘離了她的娘家人,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葉家人等你們姐弟何其涼薄?你有銀子,也沒必要便宜了他們。快收回去!”
“可是……”謝映芬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姨娘已經哄得老太太答應,留她下來侍候,直到老太太離開為止……這多耽擱的兩天功夫,我和四弟又不在她身邊,天知道姨娘會做出什么事來?!”
“她做不了什么事。”謝笑笑,“她又出不了大門。若葉家來人要銀子,門房里還有好幾雙眼睛盯著呢。你只管放心帶著四弟去莊子上,多替我和大哥照看著嗣祖母和梅珺姑姑些。這兩日天氣又涼了,江上風冷,你要提醒她們多穿點衣裳。還有,我們跟著燕王府的船隊走,同行的船肯定很多,要叮囑船老大他們小心些,別沖撞了別人家的船。家里的女眷也避著點兒外人,免得生事。”
謝映芬猶猶豫豫地看著謝,最終還是在二姐的勸說下,把荷包帶走了。下人們已經將他們姐弟的行李裝好了車,他們這就要出發前往小莊去了。
謝與謝顯之一道將弟妹送出了家門,轉頭看著宛琴站在門邊,怔怔地目送兒女所坐的馬車遠去,心中暗嘆了一聲。她開口道:“琴姨娘,請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宛琴回過神來,雖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還是低頭應了,又再回頭看了看早已不見蹤影的馬車,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大門內。
謝領著宛琴回了自己的院子,直接跟她開門見山,把謝映芬先前來找自己說的話都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宛琴一臉震驚:“什么?!四姑娘她……她竟然……”她心里頓時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平日里她總怨這個女兒不貼心,不愿意聽她的話,可如今知道女兒愿意為了自己,拿出積攢多年的體己,又不由得感動起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宛琴才紅著眼圈道:“我……我并沒有想回曹家去,四姑娘是誤會了。”
“我不跟你爭論這個,就算你身在曹營心在漢也無妨,反正你也干不了什么。”謝淡淡地道,“我也不會強行要求你對親人置之不理,只因為他們都是曹家的奴仆。那日葉金榮給你出的主意就不錯,要是你家里人離開了曹家,葉金榮的收入足以保證他們的溫飽,若是他們自己不好吃懶做,你再每年貼補一二,他們的日子未必就過得不如從前還在平南伯府的時候,只不過是沒有了侯門仆從的威風罷了。要是他們愿意脫離曹家的話,我會跟父親說,讓他容許你們姐弟找地方安置家人。他不會跟幾個下人一般見識的,要埋怨也只會沖著害過他的正主兒去。你覺得怎么樣?”
宛琴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她:“這……”有些遲疑,“我爹大概……不會答應吧?”承恩侯府何等有權有勢?!只要能重獲主家信任,以前的好日子便回來了,甚至還有機會更進一步,他們怎么可能甘心去做平頭百姓?!
但為了不惹謝生氣,宛琴又迅速賠笑著補充道:“曹家家主……只怕也不會答應放人的。曹家從來就只有買人,還沒聽過賣人呢。這無功無勞的,承恩侯夫人又怎會答應放我爹他們出府呢?”
謝扯了扯嘴角,心想用不了多久,承恩侯府就沒有以后了。到時候曹家下人還不是任人發賣?就算現在承恩侯夫人不答應放人,到時候她還能做得了主嗎?
謝也不多言,免得宛琴沒輕沒重地在外頭亂說,只道:“反正我把選擇權攤在你面前了,你也別怪我們謝家冷酷無情不肯幫你的親人,是你們自己不愿意離開曹家而已。希望你將來不會后悔吧。把這件事告訴你兄弟,倘若……你們家人將來有被發賣的一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決定是否把他們買下來,給你們父親繼母養老送終。你想要給他們銀錢,可以交給門房轉交,但最好不要再見面密談了。他們來謝家是不懷好意,我看在四妹四弟份上,卻不能看著你糊涂犯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