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一千六十七章 烏龍

三月春光和暖,天天都是大晴天。

周家終于打開大門,運出一車車的行李,預備要走上歸鄉路了。

下人先運了一大堆行李出城,往周老大人與周老夫人停靈的寺廟附近略作停留,周家的主人們再坐車騎馬前往會合。他們當然是不可能在家門口與這些笨重行李一同慢行的。雖然還有許多大件行李留在了周家的官邸中,但隨行的物品已經足夠多了。周家本就人口繁茂,再加上隨行的下人,一行幾乎有二百人同行,另有幾十輛大小馬車,速度是無論如何都快不起來的。周家人自己又習慣了養尊處優,自然也沒有辛苦趕路的念頭,一天能走上五六十里地就不錯了。幸好保定距離北平城也不過三百里路,周家人走得再慢,也花不了幾天功夫,否則這段路程走下來,他家怎么也得倒下一部分人。

下人運了行李先前,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周家大門口又沒了動靜,只敞開大門,門房和管家時不時探頭往外看看。

左鄰右舍的門房也時不時探頭朝他家張望。鄰居們該道別的都道過別了,儀程送過了,餞行宴也吃過了,背地里都在好奇周家人到底今天能不能走成。這半天都沒動靜,難不成又要往后推一日?

劉參議家的管事非常有見地,他覺得周家人可能是在等燕王。再怎么說兩家也是親戚,如果燕王夫婦今日能前來相送,那周家的面子就大得很了,將來還有誰敢小瞧了他們?!

然而燕王夫婦遲遲沒有出現在路口。燕王府長史前日就來過了,送上了燕王給的儀程與燕王妃送給周三太太的臨別禮物——周三太太外祖父是宗室王子,燕王妃跟她敘的是家禮,旁人也沒什么好挑剔的。燕王府既然已經有過表示,周家人還想要王爺王妃親至,那就是得隴望蜀了!劉家管事的話傳到其他人家的門房耳中,眾人都私下議論紛紛,很是贊同。

日上三竿的時候,燕王府的蕭公子來了。

雖然這位公子眼下姓蕭,但其實有一定品階的官宦人家都清楚,他其實是位姓朱的,正正經經的宗室血脈,燕王家的獨苗苗!他與周家隔壁謝家的二姑娘定了親事,時不時就會上門來討好岳父母和未婚妻,偶爾還會跟大小舅子一同出門游玩,端得是人人稱贊的上等佳婿。只是往日他都是傍晚時才會來,不知為何今日怎的是大白天上門,難不成……還真是燕王派來給周家送行的?!

周家人似乎也是這么想的,所以蕭瑞騎馬走進這條街的街口不久,周家大門里就跑出了周大老爺與周二老爺兩兄弟,大老遠就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親親熱熱地替蕭瑞牽馬,要迎他進門。

蕭瑞一臉懵然,抬頭看向大門上昔日舊識周雅正滿臉尷尬地站在那里,手足無措,一副恨不得在地上找根縫鉆進去的模樣,頓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雖然他今天只是來接未婚妻出城春游的,但也不是不能裝一回相,替周家人圓圓場子。

他微笑著下馬,跟周家兩位老爺寒暄,隨他們進了周家大門。等門關了,他才在言談間透露,自己其實是去謝家做客的,路過此地,得知周家人今日啟程返鄉,便特地來跟舊友周雅正道一聲別,祝其一路順風。

周家人頓時就明白了,自家鬧了烏龍,蕭瑞真不是奉了燕王之命來送他們的。再說了,蕭瑞如今還未公開身世,也沒有宗室子弟的封爵,頂著個侍衛的身份,進了周家大門,就算真是代表燕王來送行,也不見得比燕王府長史強多少。

眾人一時冷了場。倒是周雅正,終于可以上前來,與蕭瑞正正經經寒暄了。

他倆算不上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是先前蕭瑞身世未曝光時,頂著柱國將軍之子的名頭,在北平期間,曾經被周雅正當成是高官子弟圈子的一員,邀著參加過幾次聚會,一起喝過茶、飲過酒、聚過餐也聽過曲罷了。至于嫖過X什么的,周雅正是個正經人,家里長輩不許,蕭瑞早就心有所屬,都沒參與,但同時與他們結交的北平文武官家子弟們,其實是有這么一種娛樂項目的……

作為同樣潔身自好的兩位高官子弟,一度惺惺相惜,另行聚過兩回,蕭瑞拉上了小袁將軍,周雅正拉上了黃巖,這也是蕭瑞與黃巖會相識的緣由。不過兩人的交情也就這樣了。蕭瑞與袁燮當時長期駐守開平衛,周雅正要讀書備考,黃巖一邊忙著替周老大人參贊公務,一邊也要用心學業,能聚的機會很有限。

等到邊關大戰起,周、黃二人正式開始備考鄉試,四人便不再有時間碰頭了。蕭袁二人立了軍功后一度在北平城待了段時日,卻正值周黃二人備考最緊張的時候,周雅正連門都不出,因此蕭瑞就只在謝家跟黃巖匆匆見過一面。再往后,他去京城待了幾個月方才回歸,周老大人病重,周雅正自然沒閑心外出訪友,等到后頭守孝什么的,就更不必提。蕭瑞上門吊唁時,固然能與周雅正見面,可前者身份已經不同,后者只能跟在長輩身后見禮,哪里有什么私下說話的機會?

此時,周家即將離開北平城,原本還有幾分拘束的周雅正,倒是放開了許多。他謝過蕭瑞今日能替周家圓了場子,沒讓周家在鄰居面前出盡洋相,接著又正式以朋友的身份和蕭瑞道別。他聽說蕭瑞今年就要成婚了,但自家有孝,又要回鄉守制,屆時不可能前來道賀,只能趁著眼下見面的機會,先行道喜吧。

賀禮他都備好了,早就讓小廝取了過來,卻是他自己親筆畫的一幅字畫,上頭還有他作的詩。略嫌簡陋了些,但這已經是盡他所能,他只能請蕭瑞包涵了。

自打最重視他的祖父去世,周雅正忽然發現自己在家中說話沒從前那么管用了。父母仍舊寵愛他,但并不會接受他的一些建議。父親身為嫡長子,被祖父與叔伯們壓制得久了,迫不及待地要體會當家作主的滋味。連母親周大太太都作出了退讓,周雅正身為人子,還不至于蠢到要觸犯父親的權威。可也正因為這樣,他在家中的地位無意識地被降低了,很多事都做不了主。他不可能花錢去買什么厚禮送給蕭瑞,只能盡自己所能去畫一幅自己的作品了。

周大老爺在旁暗自后悔。他怎么就沒想起要給燕王府未來的世子提前送一份新婚賀禮?!若是不能趕在送行的時候“順手”送出,而是特地打發人從老家送過來的話,又顯得是喪家出手,多少有些晦氣了。周大老爺暗暗扼腕。

蕭瑞微笑著收下了周雅正的禮物,說了許多感謝的話,還與他約定——等他孝滿,決定要上京城赴會試時,千萬要到北平來。燕王府時常派船往南去,坐王府的船,比從保定坐車南下要穩當多了。

周雅正感動地答應下來,旁邊的周大老爺卻露出了暗喜的表情。

好,跟燕王府的關系沒斷,周家出孝后,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