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朱瑞站在謝家門外,徘徊不定。
他心中有些亂糟糟的,還有幾分不安,此時此刻,真的很想找個人說一說。往日最合適的一個人就是未婚妻謝了,然而眼下,他們婚期就在眼前了,兩人按照習俗是不能見面的。他就算真的上了謝家的門,謝家人也不可能讓他見到她,還有可能會引來岳父謝璞的白眼。朱瑞知道,自己此時還是不要上前敲門的好。
可他真的很想見謝一面,把心里藏的那些話都告訴她知道。若她能冷靜地幫他分析分析,讓他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行事,那就更好了。
今天本來他只是巡例將最新收到的情報告知父親燕王,卻萬萬沒想到會從燕王口中得知四皇子用藥可能留下了后患,興許會影響到子嗣的消息!燕王告訴他,即使心中再厭惡三皇子,也需要考慮日后三皇子上位的可能了,該做的準備就要開始做。
朱瑞還未完全接受一直支持的四皇子有可能無法真正成為新君的事實,便又察覺到了燕王言語間透露的口風。別看燕王嘴里說,心底更傾向于讓四皇子繼位,仿佛他堅信四皇子將來還能治好身體留下的后患,擁有自己的子嗣,又或是過繼二皇子等手足的后代,但朱瑞知道,燕王心里更多考慮到的,還是四皇子過繼燕王府子孫的可能。
朱瑞雖然提出了過繼嗣子的建議,但心里并沒有想到自己會是那個最有可能得益的人。然而燕王一再提醒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口風,不要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卻反倒突顯出了燕王本人的在意與緊張。
為什么不向任何人——比如皇帝或四皇子——提出過繼的提議?為什么不要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免得有人懷疑朱瑞是出于私心,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皇嗣才提出了這樣的主張?如果燕王府或朱瑞真的沒有這樣的想法,就算提出了建議又如何?大不了直接跟皇上或四皇子說,將來挑選嗣子時,不要從燕王府子孫里找就可以了。
然而燕王沒有說這番話,只是讓朱瑞閉緊牙關,不對任何人透露這個想法。那是否意味著,倘若有朝一日,四皇子從“旁人”口中得到了這個提議,真的心動了,主動向燕王提出了過繼其孫的請求,他是不會拒絕的呢?
朱瑞感覺到了,父親燕王并不是全無野心的人。又或者說,他曾經全無野心,一心一意為皇帝效忠。只是皇帝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在蕭明珠之事上的操作——令燕王感到失望了,忠心便打了折扣。皇帝既然待燕王不誠,那燕王更多地考慮自己的利益,也是人之常情。
燕王在自己的藩地內說一不二,執掌兵權,財政獨立。如今雖說邊境漸平,可能十年內都不會有什么大戰了,但他絕對不會希望自己在國內的地位與重要性也隨之下降的。曾經他沒有子嗣,只要女兒嫁得好了,他可能不會太在乎手中的權柄。可現在他既然后繼有人,他就會更多地考慮到子孫。
太子是害死蕭明珠的曹后所生,三皇子是他所厭惡仇恨的蕭貴妃之子,而二皇子好大喜功,明明沒有軍事才能卻總覺得自己勇武過人,燕王看不慣這三位皇子,因此早早就決定了要支持四皇子繼位。燕王府在四位皇子中,與四皇子的關系也是最融洽的。外人只當這是因為燕王早就看中了四皇子為嗣子的關系,但朱瑞心里清楚,燕王心里興許比皇帝更早定下了自己將要支持的儲君人選。
燕王既然早就決定了要把手中的兵權交給知兵的女婿,還以此為標準去挑選永安郡主的儀賓,心里自然不會太把嗣子當一回事——他原本都沒打算給將來會過繼來的嗣子留什么權柄。當然,認回了朱瑞,他有兒子了,又不會影響到原本的謀劃,那自然最好不過。等他看好的新君繼了位,燕王府與新君關系良好,自然還能再保百年富貴。再往后,那便是子孫們需要考慮的事了。
如今,看好的儲君人選四皇子可能要發生意外,原本的謀劃不一定能成功了。為了保證燕王府的利益不會被可能取代四皇子的其他人損害,燕王選擇了貢獻未來嫡孫,那真是一點兒都不出奇。
也許,在他心目中,還更希望這個可能會成為事實。當年他為了母親與兄長,從皇室過繼到燕王府來做嗣子,承受了許多危險與委屈。未來,他兄長的兒子選擇過繼他的血脈回皇室去,承繼大位。可見世上之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朱瑞察覺到了父親內心的真實想法后,曾一度十分震驚,但還是在父親面前維持住了冷靜。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還未成為事實,他完全沒必要現在就慌了手腳。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他可以接受自己作為一個擋箭牌,替四皇子繼承大統增添份量,好說服皇帝放棄換人支持的想法,繼續選擇四皇子為新儲君。反正四皇子身邊有許多太醫可用,將來總會有治好身體的一日。朱瑞認為,自己并不一定要獻出自己的兒子。
這些話,他沒辦法與燕王實說。自打察覺到父親的想法后,他就沒辦法再跟對方說心里話了。他能相信的人,也只剩下未婚妻謝了。他相信她會與他有同樣的想法,不會稀罕那金光閃閃的皇位,為了讓親生兒子坐上龍椅,就決定將親骨肉拱手送出,從此與孩子斷絕關系。
朱瑞見過燕王府那位老太妃,她把兒子送進了皇宮,成為先帝,可終她一生,都沒辦法再進京城去見親生兒子。母子分離數十年,她不能與他相認、相見,甚至不能在人前提起他們是母子。這樣的滋味怎會好受?朱瑞不想步上這位曾祖母的后塵,也沒興趣成為未來皇帝的兒子。他已是郡王,未來還有可能會成為新任燕王,身為親王之子,他的兒子已足夠富貴榮耀,不需要去認他人為父母,從此無法再與生身父母相見。
朱瑞再看一眼謝家的墻頭,心中無比渴望將心里的話告訴未婚妻。然而他沒法見她,心中再渴望,也只能拼命按捺住,等待幾日后的大婚。等把人娶到手了,他日夜都能與她見面、說話,就再也不必受門戶所限了!
小洪小聲在他身后提議:“小郡王,您若想見王妃,只管去敲門就是了。謝大人脾氣挺好的,他應該不會拒絕吧?”
朱瑞搖搖頭。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見謝一面,而是想要與她單獨談話。岳父謝璞怎么可能答應呢?他還不如多忍幾天算了。
他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我們走吧。”便轉身走進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