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靖南王出現在這里時,
李飛清楚,
自己在這蠻族王城的戲份,結束了。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妻子的手,他沒怪伊古娜,沒什么好怪的,也沒資格去怪。
他有些慶幸,不,是無比慶幸,自己,能活下來了。
在今日之前,他其實從未見過靖南王。
但正如大燕的百姓們所想的那樣,提起靖南王,大家都諱莫如深,但如果知道下一場大戰是由靖南王掛帥出征,那基本就十拿九穩了。
除了軍中之人,很難有人會愛戴他;
但他在哪里,
哪里的人,就能心安。
這就是,大燕的軍神。
見著了田無鏡,
且被對方嘲諷是個雜種,
薩勃多沒生氣,
至少,沒直接上去和對方拼命。
如此局面之下,王城陷落,近乎是板上釘釘的事,鎮北軍鐵騎的忽然殺入,局面的崩塌,已經不是幾個高手就能挽狂瀾于既倒的了。
他的左手提著伊古邪,身形迅速地后退。
他認輸了,
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在大燕南王的阻攔下,還能殺得了那個世子。
但可惜,
他想退,田無鏡卻沒打算讓他退。
換句話來說,
田無鏡今日來,就是為了殺人的。
只有死去的蠻子,才是最好的蠻子。
薩勃多撤離時,田無鏡也動了。
而后,
在下一個瞬間,
田無鏡出現在了薩勃多的身側。
很近,很近,
這速度,快得讓薩勃多難以置信。
不過,到底是強者,到底是高手,所以在此時,他馬上明悟過來,不是田無鏡的速度快到超出了武者的常理,事實上,田無鏡并未以腳蹬地,憑借體魄之力將自己如同投石機的石塊一樣拋射而出;
而是,
在其說出那句:
“誰,才更像是個雜種?”時,
他就已經用方術,進行了轉移。
是的,
你以為大名鼎鼎的大燕南王在對你開嘲諷,
他沒這個閑工夫,
他其實是在迂回。
方術做幻境,留下虛影,本人早就預判到這位蠻族的右谷蠡王,和曾經的左谷蠡王沙拓闕石不同,他會選擇最為明智地退去,帶著王庭的血脈。
大概就是,
我預判了你的預判,且在你預判之前就做出了選擇。
當年劍圣就曾對鄭凡很是不滿地抱怨過,
他田無鏡竟然用兵法上的招式來做江湖對決,簡直就是欺負咱江湖人腦子沒他會用,完全不講武德!
那時候的老田,實力還沒這般強,以自身體魄氣血去耗那劍圣劍氣,同時布局,最后,以方術成陣,擊敗了劍圣。
單挑贏得劍圣,曾是大燕南侯武力巔峰的最好證明。
后來,劍圣也在逐漸琢磨,打架就打架,不用太華麗,得懂得算計。
也因此,
劍圣每每在家里喂雞喂鴨,看似在喂養著家禽,實則是在心里計算著多少粒米才夠這幫小畜生吃得剛剛飽卻不浪費。
可惜了,
這位右谷蠡王沒有劍圣的好機會,因為劍圣當初可以逃脫,回去修煉了再來;
田無鏡當年,也沒有真的刻意地去追殺劍圣;
但今日,
他是要殺掉眼前之人的,不殺人,為何要來這里?
錕铻刀出,不帶花哨。
大驚之下的薩勃多,手腕翻起,骨棒砸向身側的南王。
南王沒躲,
“砰!”
骨棒砸在了南王的胸前甲胄上,但并未能將其砸飛。
一來,始發倉促,招起臨時,這一棒,力道就不可能太強,和巔峰出力,那更是沒得比。
所以,
田無鏡選擇生受這一棒,
而后,
錕铻刀卡在對方脖頸上,
身形下壓!
“嗡!”
“轟!”
薩勃多不得不撒開手,讓伊古邪摔落在了地上,自己,則被南王以錕铻刀挾持住脖頸強行壓在了地上向前推了二十米。
此時情況,已極為危急。
薩勃多左手卡著脖前的刀,右手再度掄起骨棒,砸向田無鏡的身體。
田無鏡依舊沒有搭理,
而是右手握刀,左手握拳舉起。
“砰!”
“砰!”
“砰!”
薩勃多三記骨棒,又砸在了田無鏡的身上,堅硬無比的鎏金甲胄,胸口位置,已然碎裂了一片,內部,更是有鮮血滲透而出。
不是傷口破裂,而是體內的氣血在重擊之下,被強行打出。
“砰!”
“砰!”
“砰!”
靖南王生吃了對方三記骨棒的同時,他的三拳,是全都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錕铻刀的刀背上。
這是真正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一拳下去,
卡著刀鋒的薩勃多的左手手掌,被直接切斷;
第二拳下去,
錕铻刀的刀鋒,破開了這位蠻族王庭右谷蠡王的脖頸,但與此同時,薩勃多也迅速封閉那個位置的氣血,以肌肉和骨骼強行卡住刀鋒。
這就是武者,三品武者的體魄之威!
沒有太大的意義,
因為第三拳,已經下來了。
“砰!”
第三拳下砸下刀背,
錕铻刀完全切下了薩勃多的頭顱。
任你再強,
腦袋掉了,
人,也就沒了。
蠻族王庭右谷蠡王,薩勃多,戰死!
這是一場短暫的交鋒,近乎顛覆了人們對于真正強者交鋒的所有幻想,也顛覆了人們對高品武夫的既定印象。
這一點,鄭侯爺,早早地就清楚,也明白,因為他懂得,老田本就不是一個浪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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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或許會有,但自從自滅滿門后,要么不做事,做,就直接做絕,做出結果。
打仗如是,
殺人亦如是。
兩位巔峰三品武夫的倉促對決,以一種屠夫用殺豬刀切肋排的方式結束。
田無鏡站了起來,
其胸前的甲胄,已經破損得厲害,畢竟,三品武夫的攻擊,哪怕無法盡全力,也絕不是那么好受的,防御,和被動完全吃下,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無所謂了。
他沒功夫在這里和人家比武,今晚,也不是比武的時候,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還有很多人要殺。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伊古邪。
伊古邪本就受了箭傷,又受了戰馬的沖撞,再被一丟,只能匍匐在地,站都站不起來了。
但你可以往大燕靖南王身上貼下所有標簽,卻唯獨貼不上“仁義”二字。
“王爺,王爺,我求求你饒下他一命,他是我妻子的弟弟,我會帶著他回王府,母親和姐姐都同意過的,真的。”
李飛跪伏下來求情。
或許,五年后,十年后的李飛,在坐久了鎮北王的位置后,絕不會再做出今日的這一舉動。
但,誰叫他現在,還年輕呢。
這時,
另一側沖過來一群鎮北軍騎士,這里,也算相對安全了。
田無鏡沒有回答李飛的請求,更沒去評價其是否在婦人之仁,這一次,他單腳蹬地,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奔赴戰場上的另一處角落。
蒼穹深邃,
但卻有天機;
至少,在這座王城里,蠻族的強者在此時,不可能再做什么隱藏,而強者,本就能互相感應氣機,略通方術的靖南王,
對氣機的掌控,更為敏銳。
若是將這座王城比作一盤棋,那么這盤棋上,哪幾顆棋子更為耀眼,田無鏡心里一清二楚。
那些耀眼棋子,大概率不會是自己要殺的那兩個,但自己要殺的那兩個,大概率就被他們保護在身邊。
今夜會很漫長,
在殺戮結束之前,不會有天明。
“呼……”
“世子殿下!”
“保護殿下!”
李飛將伊古邪抱在懷里,身后,跪著伊古娜。
被自己人保護起來后,李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笑道:
“沒事了,沒事了。”
“我父親,我爺爺呢?”伊古娜有些茫然地問道。
李飛也很簡單地回答:
“會死。”
“殺!”
“殺!”
“保護王!”
身邊負責保護的蠻族勇士本來雖稱不上多,但數目還算可觀,但幾次分兵去阻擋從其他方向殺出的燕軍后,護衛人數,就只剩下了二三十人。
明明外圍,應該還有八萬以上的蠻族勇士,但這會兒,王城內,卻哪兒哪兒都是該死的燕人!
就在這一當口,
一隊燕軍騎士忽然殺出,蠻族護衛拼命去阻攔,被燕軍的弩箭射殺了一批后,余下的,也被擊潰。
這些燕軍士卒擅長結陣廝殺,往往就算是高手,也很難在他們面前討得了好,除非是,太高的高手。
在老蠻王身邊,有一個老嫗,老嫗身材婀娜,但面容卻極為蒼老。
有傳聞說,老蠻王之所以能活這么久,就是因為有這個老女人祭祀一直在為其續命。
此時,
她就保護在老蠻王身邊,
咬破舌尖,鮮血吐在掌心,而后彎腰,將掌心貼向了地面。
口中,
開始吟誦出晦澀的咒語,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
在其身邊,一眾剛剛倒下的尸體忽然坐起,嘶吼著用兵刃砍向燕兵,燕兵猝不及防之下,被砍翻好多個。
“王,快走,快走!”
老嫗繼續催動著咒語,她要一個人,攔住一個方向的追兵。
在另一個方向,蠻族王庭右賢王率領親隨騎兵,穿過了混亂的城外亂軍,沖入了城內,來迎護蠻王。
左賢王早早地率兵去對峙東邊的李成輝了,這也就使得,右賢王的壓力,變得極大。
但奈何,他這段時日一直負責操演,白天的演武結果,自然是極好的,卻也為今晚的大潰敗,埋下了伏筆。
最重要的是,
誰都沒料到,燕人竟然會在今晚發動了突襲,而且,事先竟然悄無聲息!
八百成建制的蠻族騎兵沖入,使得早早分兵的燕軍一時間很難抵擋。
王城內外,現在就是互相膠著的一個局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蠻人雖然在上演著大潰敗,但不可否認的是,燕軍的兵力,不足以在此時于各個方面都形成優勢。
除非,
等到蠻人的潰敗持續下去,但這也就意味著,那些本該留下殺死的人,沒能被殺死。
“沖進去,接應我王!”
右賢王大吼著命令身邊的勇士無畏向前。
然而,
就在這時,
一道身形忽然自身側的帳篷里撞出。
“砰!”“砰!”
右賢王身側的兩個護衛勇士,身體直接被從馬背上撞飛了出去。
田無鏡直面右賢王。
右賢王下意識地一刀刺向前,存著阻攔的意思。
但田無鏡卻一只手攥住了刀身,整個人貼了上去,而后,肩膀徑直撞擊在了右賢王的胸口。
“砰!”
右賢王被撞翻下馬。
其身邊的另外兩個護衛高手一人持斧一人持狼牙棒沖來,要來救護自家的賢王。
田無鏡卻渾然不顧,身體向下,后背向上,錕铻刀,直接刺入右賢王的胸膛,隨即一攪,攪碎了其脾臟。
而斧頭和狼牙棒,直接狠狠地敲打在自己的后背。
田無鏡身體一顫,嘴角當即溢出了鮮血。
高階武夫于戰陣之中,可謂強悍,當年沙拓闕石一人于千騎鎮北軍中反復沖陣,但這前提是,他在保護自己,而非為了刻意地尋求殺傷。
完全放開防御,只為達到目的的話,武夫的體魄,其實也不是那般的剛強。
“嗡!”
一根弩箭,射入一名護衛的面門。
隨即,另有幾名燕軍士卒沖了上來,一人抱住那名持狼牙棒護衛的脖子,另一人將刀口,狠狠地刺入。
“王爺!”
“王爺您沒事吧?”
田無鏡沒作理會,一刀切下蠻族右賢王的首級,拋給了身前的一個校尉。
那名校尉心領神會,馬上高舉右賢王的首級用蠻語大喊:
“右賢王已死,右賢王首級在此!”
一時間,被右賢王逆流帶進王城企圖接應蠻王的成建制隊伍,松散了下去。
而此時,隊伍的松散,則意味著崩盤,成建制的隊伍會不斷地吸引潰散的蠻族兵加入,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而一旦失去了建制,再多的人,終究會對面前的局面產生茫然和無力感,大潰散,必不可免。
田無鏡站在原地,
左手,
蓋住了自己的左眼,
嘴唇輕動,
念動的,也是咒語。
下一刻,
于不遠處,
正在操控活尸企圖阻擋燕兵追殺的老嫗祭祀,忽然感到一股危機。
其身前那具剛剛被召喚起來的活尸,眼眸子里卻不是青色的光澤,反而其左眼,閃現出一抹赤紅。
就在她面前,
就當著她的面,
揮刀,
刺入了她的脖頸。
她不是武夫,死亡,其實就這般的簡單。
老嫗祭祀倒下了,
那些其操控著的尸體,也全都癱軟了下去。
鎮北軍老卒早就清楚,蠻族的祭祀有這種操控死尸的能力,只不過,像這般快且揮刀也快的活尸傀儡,他們先前也未曾見過。
但,真不至于被嚇到。
眼下活尸倒下,他們則馬上繼續向蠻王逃跑的方向追去。
而在不遠處的右賢王尸體所在處,
靖南王挪開了自己覆蓋在左眼上的手掌,
其左眼瞳孔位置,鮮血不停地滴淌下來。
這個夜晚,
并非只有靖南王這一個強者在廝殺,
無論是蠻族還是燕軍之中,強者,都絕不會少。
不可否認的是,
大燕南王在今日所展現出的恐怖實力,足以成為今夜所有蠻族心里的真正夢魘。
他強大,
他近乎無所不能,
沒有人能攔截得住他,而燕軍士卒則發了瘋似的跟隨著他,為其護駕,遇到高手時,更有士卒不惜將自己當作阻礙對方為自家王爺創造機會的墊腳石。
古往今來,不少兵法大家曾言,個人武勇,于千軍萬馬之中會顯得極為蒼白;
要是個人武勇的,是一軍主帥呢?
那局面,就真的不一樣了。
靖南王的白發,早就被敵人的鮮血染成了烏色,其身上的甲胄,也早就破損不堪。
但其自身的武勇,卻仿佛連綿不絕。
王城的大火,
讓他不禁想到了田家的那一場血夜,
或許,
只有現在,
或許,
只有此時,
這種無盡忘我地拼殺,才能讓他將五年前就積攢于心的抑郁,完全地宣泄出來。
這些年的苦熬,
這些年的苦等,
終于在今夜,
可以落下真正的帷幕。
甚至可以說,
等的,
就是今天!
大丈夫,
一人苦,
換得蠻族,全族哭!
其實,
這場突襲的大捷,早就確定;
但能否一舉葬送掉蠻族的精華,還未可知!
老蠻王最終還是在一眾護衛和高手以及祭祀的舍身保護下,沖出了王城。
這座他住了一輩子的王城,今日,差點成為他的葬身之地。
但沒跑多遠,前方,就出現了一支騎兵。
鎮北王李梁亭親持馬槊,立于馬背。
在其身后,一眾鎮北軍騎士早早地準備就緒。
“老東西,你跑不掉的。”
“呵呵…………呵呵…………”
老蠻王干笑了兩聲,有些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前方,
李梁亭策動胯下貔貅開始了沖鋒,其身后的騎士跟隨著自家王爺,一舉沖破了這群殺出城來就早就筋疲力盡的護衛陣形。
李梁亭的貔貅,更是一蹄子踩在老蠻王的身體上,將這枯瘦干小的身子,直接碾碎。
唯獨,留下一顆完整的頭顱。
李梁亭彎腰伸手,撿起碎尸,首級保存完好,下面,早就破破爛爛拖拽著肉皮。
一世蟄伏,
一世經營,
到頭來,
沒能換來蠻族百年后的復興,于這充滿希望的夜晚,身死人滅。
荒漠很大,
燕國,也很大,
但卻容不下,兩個帝國的同時崛起。
終有一位,會被踩在腳底。
燕人不想是自己,燕皇也不允許是自己,
所以,
只能是蠻族!
李梁亭提起面甲,
看向四周,
喊道:
“傳本王軍令,今日王庭上下!
我鎮北軍,
不封刀,不留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