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跟頭,很可能成為陳仙霸一生之恥;
至少在眼下,陳仙霸自己是這般認為的。
而當一眾楚軍向他蜂擁而來時,陳仙霸單掌拍地,整個人騰空而起,同時摔翻下去時也沒撒手的刀在這時橫劈出一道刀罡,將面前的楚軍士卒逼退。
緊接著,陳仙霸發出一聲大吼:
“步戰,結陣!”
“喏!”
后方所有被阻滯住的燕軍士卒迅速下馬向這邊靠攏過來,接應自家將軍。
楚人來勢洶洶,前期摔翻下馬,加上其他陷阱作用,導致一開始燕軍騎士損失了不少,但在一番焦灼之后,燕軍這邊又撐住了架子。
外圍的燕軍甲士去阻擋企圖包抄過來的楚軍,內圈的則立刻張弓搭箭開始射出;
這會兒,已經沒辦法再想什么用盾牌結陣了,事實上正兒八經的騎兵,平日里也根本不會用這個,王爺的錦衣親衛,畢竟是例外中的例外。
但就算不結陣,他們的自身素質,也是毋庸置疑;
畢竟陳仙霸可是王府當未來“軍神”來培養的,其年紀輕輕地就曾斬殺過獨孤柱國立下赫赫戰功,這軍事方面的天賦,簡直滿到要溢出;
所以,陳仙霸的這支兵馬,雖然人數不多,但也算是晉東軍中的精銳,要不然當初陳仙霸也不會想著去爭那揭幕戰的機會。
反觀楚人那邊,早有準備再加上一開始的氣勢如虹,并未徹底擊垮這受阻的燕軍,甚至還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崔都使自己也中了一箭,斬斷箭身后,他有些駭然于這支燕人士卒的精悍,這一根箭矢能透過他的甲胄和護體氣血,足以說明是真正的硬弓射出。
如果此時,楚軍能夠拿出他們的老本行,靠結陣來壓縮燕軍的空間,再以更協調有序的方式進行推進,陳仙霸這支陷入重圍的燕軍必然會被悶死;
只可惜,崔都使挑選出來的這些人,縱然是精銳,也是郡兵里的精銳,再加上他手上的這些個鳳巢內衛番子,單打獨斗都是好手,可要是結陣配合,他們根本就沒練過。
江湖廝殺和戰陣廝殺,本就是兩碼事。
現在,崔都使希望的就是讓附近的楚軍調頭過來,用人命,把這支燕軍給堆死!
“兄弟們,老子沒死!”
陳仙霸再次發出一聲怒吼,自地上撿起一面先前沖鋒時一名燕軍執旗手側翻后掉落下來的雙頭鷹旗;
二話不說,將旗桿掰斷成兩截后,從自己后脖頸甲胄縫隙處插入,卡在了甲胄上,相當于自己背著軍旗。
“隨我沖陣,給老子掀了他的帥旗!”
“喏!”
“喏!”
陳仙霸一馬當先,一個人猶如一尊殺神,他是這片戰場上最顯眼的一個;
其實,按照那位被晉東軍民愛戴的王爺他的理論,在戰場上去做那一個最亮眼的崽,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在很長時間以來,鄭凡對一切亮晶晶的甲胄都很抗拒;
雖然,他清楚身先士卒的重要性,但他還是抗拒。
后來,兵強馬壯后,鄭凡可以坐在行轅上給全軍加士氣了,自己沖陣的機會就更少了。
用瞎子的話來說,這是主上的境界,早就從匹夫之勇的低級趣味上升到全局謀略,嗯,鄭凡也很認同這一說法。
但實際上,
在戰場上,
最讓人欽佩也是讓無數男兒幻想的畫面,
還是身為一方大將,
持刀立身于前,領萬眾虎賁沖殺!
好兒郎,當如是!
陳仙霸就是這種人的典型,在他還是個漁村少年時,就敢在明知不敵時向李良申幾次主動出手;
他骨子里,就是真正的悍將,是田無鏡當年那種,一人一貔一金甲,沖陣于千軍之前的真正豪邁!
你讓我看你的大楚風華,
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
什么叫真正的燕人之蠻!
陳仙霸身先士卒不假,但其麾下,也是毫不惜命,在盡可能維持陣形的基礎上,燕軍士卒幾乎是如同一群豺狼虎豹一般,直接撲向了楚軍的防線。
沒錯,是防線!
就連楚人自己都有些詫異,怎么忽然之間就變成自己防守了?
“嗡!嗡!嗡!”
陳仙霸身上已經中了三根箭矢,不過兩根是嵌在他甲胄縫隙里,有一根射過了甲胄刺入其血肉,但他根本就不在意,繼續揮刀沖殺。
徐謂長依舊在敲著鼓,雖然是男子,但身姿此刻透露著一股子輕盈的感覺;
只不過,高臺上的歌舞姬們就沒他這般淡然了,雖然還在跳,但跳得磕磕絆絆,雖然還在彈,但彈得支離破碎。
崔都使的手臂被砍了一刀,不得已之下,只能換另一只手握刀,這會兒,他忍不住回頭看向后方,看見自家太守大人依舊閑然自得,也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心里也就平靜了下來。
若是此時自己身邊,有三千皇族禁軍就好了。
可惜,沒有。
這時,外圍的楚軍開始向這里支援過來,終于,燕人這股子困獸之斗的恐怖狀態被壓制了下去。
崔都使長舒一口氣。
可這口氣剛出去,馬上就又提了起來,因為山上方向,忽然傳來了響亮的喊殺聲。
這是先前被圍困了數日的燕軍,開始配合著眼前的這支燕軍,主動殺了下來。
其實,按照天天原本的想法,應該是等著陳仙霸斬下對方主將奪下對方帥旗后,再趁勢殺出卷崩對方全軍效果是最好的。
可偏偏,他看到的畫面是,陳仙霸的那支騎兵,竟然在沖陣后被阻滯住了。
簡而言之,就是霸哥似乎玩兒脫了。
天天不敢再耽擱,即刻下令山上所有兵士,朝著山下也就是楚軍帥旗所在的方向沖去。
徐太守和崔都使,早就謀劃著這一天;
也清楚,燕人打算的,應該是里應外合的戰法,這也是燕人最常用的戰術;
所以,面對山上燕軍的反撲,他們其實也是做了準備,安排了山下楚軍要竭盡全力地去圍堵。
可問題在于,先是中軍帥旗被沖,楚軍普遍已經有些人心惶惶;
再者,各支楚軍的精干,全都被調派到了帥旗所在的位置去防衛,讓本就拉胯的楚軍郡兵戰斗力變得更為拉胯,先前幾日的攻山戰打成那個鬼樣子,其實不是為了引蛇出洞,而是真實發揮。
最最重要的是,山上的燕軍其實也一直沒出全力在防守,基本上是輪流在崗以保存體力。
所以,山上燕軍一下子朝著一個方向殺下來后,楚軍的防線,直接就崩塌了。
很多時候,誰輸誰贏,比的不是誰更優秀,而是比誰更爛。
戰場局勢,再度發生了變化,楚軍開始大面積的潰逃,盡管他們自己也清楚自己人多,多好幾倍,但看見身邊人逃跑后,他們自然而然地也就跟著一起跑了。
再者,先前為了充聲勢,徐謂長還征調了很多民夫進來,這些民夫哪里上過戰場,早幾日攻山大家還能呼喊呼喊壯壯聲威,真的要全面接觸時,他們能做的就是帶頭跑帶崩全局。
“殺!!!”
陳仙霸還在繼續鼓舞著自己的手下重新開始穿鑿。
大范圍的潰逃趨勢,很快就影響到了局部戰場,哪怕楚軍占著優勢,卻也大部分無心戀戰了,很多人都開始四散逃走,也不是沒有真正的忠義之士,但此消彼長之下,只能被燕軍重新壓制回到了帥旗之下。
徐太守累了,
他不再擂鼓了,
而是笑著對周圍的歌女舞女們道:
“感謝你們送我,是我負了你們,你們放心,我會為你們求一個安處。
我徐謂長自詡風流,這輩子,最見不得辣手摧花之事。“
“噗!”
陳仙霸一刀,捅入崔都使的胸膛,崔都使的氣力早就散盡了,最后只能用手中的刀,敲了幾下陳仙霸的甲胄。
“砰!”
陳仙霸一腳將崔都使的身子踹開,其身后的甲士縱然早就氣喘吁吁,卻仍然迅猛沖上,將頑抗的楚軍斬殺。
帥旗之下,高臺四周,布滿了尸體。
不遠處的另一側,天天也已經帶人殺了過來。
見到天天的銀甲,陳仙霸下意識地臉有些發燙;
這臉,丟大了。
如果不是天天及時率軍沖殺下來打崩了楚軍的大勢,他陳仙霸今日真可能就栽在了這里。
徐謂長盤膝坐在高臺上,面露微笑。
他這個模樣,讓陳仙霸忍不住想到了下渭縣的縣令,汪清梅;
只不過,又有一些不同。
見到汪清梅時,陳仙霸眼里,只有厭惡。
但看見徐謂長時,他卻厭惡不起來,哪怕這個人,差點毀了他一世英名。
是的,陳仙霸一直堅信自己以后會成為像王爺那般偉岸的人,可王爺,至今仍然戰無不勝,而他,差點剛出道就要**了。
擦了擦臉上的血,
陳仙霸看都不看臺上那些女人,
直接走到徐謂長的面前。
徐謂長俯身拜下;
“要降么?”
“非也。”
徐謂長挺起腰桿,指了指四周的女人,又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一把紙扇,以及兩塊金子。
“求將軍開恩,不要為難這些女子。”
“沒別的了?”
“沒了,哦,還有一條,將軍可否讓我選個死法,可以用弓弦勒死我,給我留一個全尸。”
說著,徐謂長又摸了摸自己袖口,沒摸到其他東西,轉而苦笑道:
“將軍,這套衣服鑲著金線,您別嫌棄。”
陳仙霸舉起刀,刀身抵在徐謂長的下顎位置,道:
“我可以給你活命的機會。“
“真的不需要,將軍,我這人圖個名聲,這輩子,就愛這沽名釣譽的味道,您就全了我吧,九泉之下,我也會感念將軍的好。”
說著,像是想到了什么,徐謂長站起身,走到一架古箏前,從下面摸出了一個冊子,主動送到陳仙霸面前:
“將軍,請看。”
“這是什么?”
“將軍,這是您禮賢下士收攬我,我拒絕的對話,您看看,我給您設計的您說的話,很有條理,也很有硬度,將您的形象直接烘托了出來,史官都不用改,直接可以上史書了。“
“可這靖南王世子殿下………”
“咦?這是筆誤,筆誤,您不是?”
“我是。”
天天這會兒也走上了高臺。
楚軍大部已經潰散了,而燕軍也沒有選擇追逃,因為騎兵不夠多,追逃也沒意義。
“那……”徐謂長撓撓頭,“可惜了,我就寫了一份。”
“給你筆墨,你再重寫,寫我們兩個人的。”陳仙霸說道,“我叫陳仙霸,他是世子。”
“可是日頭都快要落下了啊?”徐謂長焦急道,“晚上死,就失了日照的優雅,您瞧瞧,夕陽要到了,這會兒死,才最合適,美,美得很吶。”
“呵。”天天忍不住笑了,“哥,這家伙說話的語調,倒是和父帥有些像。”
“寫!”徐謂長馬上喊了出來,“這句話必須要加進去,我寫!”
可以給自己加一句:
靖南王世子殿下曰:此人有攝政王之風骨!
大贊,大贊啊!
與之相比,夕陽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行了,不耽擱你上路了。”陳仙霸阻止了他,“我會給你添上去的。”
徐謂長點點頭,提醒道:“那您可千萬不能遺漏啊?”
“不會,不過,你得給我寫另外一份,郡城的門,你得給我叫開。”
“這您放心,且不說我這邊一敗,郡城那里本就空虛,怎敢再繼續頑抗,其實,我早就安排好了,您大可派人去叫門,里頭人會開門的。
也是希望將軍和世子殿下,可以體恤生民,該打的也打了,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輸了也就輸了,反正八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
“既然有這番覺悟,先前在搞什么?”陳仙霸問道。
徐謂長搖頭道:“就差一點就能把將軍您給搞死了,那還不值得搞一下么?”
“也是。”
徐謂長側過身,道:“將軍,勞煩您動手。”
陳仙霸伸手,從一名甲士手中接過一把硬弓,而后,繞過其脖子,猛地開始發力。
徐謂長本能地雙手死死地扣住弓弦,身體開始掙扎,似乎想要掙脫,同時涕泗橫流;
到最后,
死相極為凄慘。
天天在旁邊嘆了口氣,道;“這家伙是真不知道,被勒死其實是最丑的,還不如保持微笑快刀切了腦袋再縫回去。”
“厚葬了吧。”陳仙霸撒開手,吩咐左右,“就葬在這山上,立個碑。”
“喏。”
陳仙霸轉身看向天天,壓低了聲音道:“今日這事,可不能說出去,尤其是不能讓王爺知道。”
“哥,您覺得這可能么?”
“至少不能讓王爺知道這個細節!”
“不可能的,您以為我父帥的錦衣親衛就真全穿著錦衣?”
錦衣親衛在各路軍中都有暗樁,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唉。”
陳仙霸嘆了口氣,
“我待會兒親自寫個折子跟王爺認錯吧。”
“我也一起,計劃是我們倆一起謀劃的。”
陳仙霸不置可否,伸了個懶腰,對身邊一名甲士道:
“去找找,周豐死了沒。”
“死了。”天天回答道,“被我殺雞儆猴了。”
“哦。”陳仙霸也沒當回事兒。
“這個需要寫到折子里去么?”天天問道。
陳仙霸猶豫了一下,
“嘿,這個可以寫。”
“哥,其實父帥最不喜歡外人傳這個謠言的。”
“我知。”陳仙霸點頭道,“所以我覺得我應該給王爺分擔一點,王爺太累了。”
“這倆臭小子。”
鄭凡將折子丟到了面前桌上。
“主上,天天他們那邊進展還順利么?”四娘問道。
“問題不大,楚國的皇族禁軍,已經都聚集在咱們面前了,那倆臭小子那里,小麻煩有一些,但不至于有什么大麻煩,再說了,茍莫離那里也幫忙盯著呢。”
“主上這次可是操碎了心呢。”四娘笑道。
“呵呵。”鄭凡搖搖頭,“我可不是在這里幫這倆臭小子攢經驗,他們倆,其實也是我接下來布局的一環。”
鄭凡伸了個懶腰,
“看吧。”
其實一直在校正和思索接下來的大劇情,想著怎么寫得飽滿一點,盡量避免直接平推的乏味感,所以這段劇情有些慢了。
不過現在敲定得差不多了。
所以,
從明天開始,盡量每天兩更,抱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