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眼底一片陰鷙,在生存受到挑戰時丑陋的人性便會暴露無遺,她今天算是親眼見識了。
她視線定在牛蛋臉上,開口道,“阿蘭,他搶女人的食物。”
阿蘭站在她身后,聞言點了下頭,井甘瞧不見,卻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回應,接著道,“我很不喜歡他。”
阿蘭又點頭。
“他應該得到教訓,不然下一次說不定就搶到我頭上來了。”
阿蘭還是點頭。
“你覺得呢?”
你說得對。
井甘似乎聽到了他的回答。
井甘轉頭望向阿蘭,“不必手下留情,有些人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一字一句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般云淡風輕。
自上次賭場外遇到流氓,井甘就知道阿蘭有些身手,具體有多厲害今天倒可以測驗一下。
據說這個牛蛋是個打架的好手,沒學過武功,主要靠蠻力,以他以一打七的戰績,想著阿蘭或許會費些功夫、受些苦頭,卻不想一刻鐘不到人就被阿蘭放倒了。
阿蘭也不會什么招式武功,但勝在身手十分靈活,不一會就纏地他頭暈眼花,然后一個趁其不備將他絆倒,死死壓在地上。
牛蛋這種身體笨重的類型,遇到阿蘭這種身手靈敏的就像被點中了死穴,難以招架。
眼見著自家大哥被放倒,牛蛋的兩個小兄弟終于急了。
這要是輸了,新仇舊恨加起來,村民們還不得把他們烤了吃了,他們可能也再難得到食物了。
思及此,兩人惡從膽邊生,悄聲商量了兩句,突然就齊齊撲向了井甘。
棚子里的女人們膽戰心驚地縮在遠處望著這邊的情況,看那兩人突然襲向井甘,都忍不住叫出了聲。
“小心!”
之前賭場遇流氓井甘就曾吃過這個虧,對手敵不過阿蘭就會拿她這個動不了的癱子下手,所以這次早有防備,兩人還沒靠近,就兀自轉著輪椅避開了。
雖然只是拖延了一點點時間,但也足夠讓阿蘭反應過來,舍了牛蛋沖向那兩人。
那兩人不似牛蛋強壯魁梧,阿蘭一腳一個,直接就被踹暈了過去。
阿蘭帶著戾氣的拳頭一拳一拳砸在臉上的時候,牛蛋懊悔至極,早知道不該招惹這兩個煞神。
臉已經疼得沒了知覺,牙齒不知道落了幾顆,嘴里全是血腥味。
高腫的眼皮模糊了視線,有什么東西不時從眼皮上滴下來,沾濕了睫毛,帶著難聞的土腥味。
是棚頂漏下來的水,原來外面下雨了。
牛蛋意識慢慢迷離起來,在他就要暈死過去前,聽到那個女煞神說了一聲,“可以了。”
提著他衣領的手終于松開,后腦勺直接砸在了地上,終于徹底暈了。
牛蛋再醒來的時候是被綁在曬谷場的木樁子上的,天上還在下雨,他渾身被淋了個透,眼睛都被雨點打地睜不開。
村民們全都呆在棚子里避雨,但大家的目光不時往曬谷場望去,神情各異。
族長悶聲坐在一張木椅上,閉著眼睛不知是在想事情還是休息,
村長站在安置棚門口看了一會,回身瞧向屋里的井甘,猶豫地開口,“小井甘,他身上還有傷,這么淋下去會不會出事?”
井甘認真地給阿蘭包扎著手上的傷口,用紗布一圈圈細致地纏好,打上結,不知從那兒掏出了一塊糖,剝開糖紙喂給阿蘭。
口腔里突然蔓延開一股奶甜,阿蘭暴戾的情緒像是瞬間被熨帖了一般,眉眼都溫柔了下來,細細地品味著嘴里的香甜。
這顆糖在井甘袖子里藏了十幾天,一直沒舍得吃,現在當做受傷的安慰喂給了阿蘭,正和兩個小伙伴蹲在門口逗螞蟻的井嬌嬌瞧見了,滿臉的嫉妒羨慕。
姐姐果然更喜歡阿蘭!
“村長可憐他?”
包扎好傷口,井甘這才抬頭看向了村長。
村長道,“我是怕鬧出人命。”
經過地震,大家都更加意識到生命的珍貴和脆弱,所以救人時對平常厭惡至極的牛蛋也沒有見死不救。
井甘冷冷朝曬谷場方向望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像是多看一眼都會臟了眼睛。
“現在食物本就不多了,一粒米一口粥都關乎著別人的命,他搶別人的食物就是置別人于死地。”
井甘此話一出,當即引得許多人附和,特別是被牛蛋搶過食物的人,都義憤填膺地罵起來。
“他搶人食物就是在殺人,對一個殺人兇手有什么可手下留情的,饒了他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遭殃,這種人死了也是活該。”
“就是,現在大家活命都困難了,更留不得這種禍害。只要大家不說,誰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這般危險的話一出來,氣氛一下子詭異起來。
村長當即臉色大變,厲聲呵斥,“住嘴,這是人該說的話嗎!”
牛蛋雖可惡,不是個人,但若死在他們手里,他們便成了殺人犯。
井甘知道再讓這種危險思想發酵下去,必然會出大事,當即目光肅然地掃視一圈眾人,沉聲警告,“一開始我們就說過,所以食物不分你我一律平分,最后能不能活下去便看天意,但若誰敢攪亂人心,搶奪他人食物,做出滅絕人性的事。我不介意手上沾血,讓他提前去見遇難的鄉親們。今天牛蛋就是個例子!”
如今井甘的話在村民們心里有著與族長和村長同等的份量,眾人皆是一臉信賴,無人反駁。
井甘說著轉向村長,看他一臉的忐忑,道,“把人丟到竹林去,食物沒他的份了,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這便是放牛蛋一馬。
但牛蛋淋了雨又受了傷,還沒有食物,活下去的可能很小。
威懾過后,便該安撫人心了。
井甘對身邊的孫小娟道,“娘,你等會找人把牛殺了,分給大家吃吧。”
安置棚里或站或立聚了不少人,聞言全都驚訝地看向她。
閉目養神的族長也睜開了眼睛。
她剛剛說,殺牛?
村里那些被壓死的雞鴨豬早就被吃完了,現在唯剩的只有井甘的那頭拉車牛。
“私自宰牛是犯法的……”
有膽小的婦人喃喃道。
孫小娟哼笑一聲,“人都要餓死了還管得了那些,我們要餓死了看官府的人罰誰去。”
孫小娟對官府有怨氣,距離地震十天過去了,救災的人一個影子都沒瞧見,虧得往日人人都夸縣老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一遇事才看清他的本性,也是個不管老百姓死活的!
村民們苦苦期盼了這么多天,心里都是有怨言的,但尊卑觀念深入人心,沒人敢像孫小娟這么公然說出來。
井甘對孫小娟的話沒有發表意見,上次與范進舉短暫相處看著是個有膽識有眼光的人,但知心知面不知心,誰也不能斷定他表現出來的就是真實的他。
“法外不外乎人情,特殊時期只能以性命為重。”
“謝謝你了。”
族長嘆了一聲道謝,那頭牛又肥又壯,足夠大家吃上十來天,便能熬到路打通的那一天了。
族長想著地震后的這些日子,若非有這個小姑娘,情況必然比現在嚴重得多。
遭遇地震是不幸,但能有她幫忙主持大局,卻是不幸中的萬幸。
井甘聽懂族長話中的唏噓,笑道,“本就說好食物大家平分,我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只要能熬出去,今天所經歷的苦難日后便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人生閱歷,會讓我們更加堅定,更加勇敢。”
“說得好,連大災大難都經歷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族長撫掌叫好。
一時間,村民們也變得熱血沸騰起來,幾個jing壯男人興致勃勃地自請去殺牛,等吃飽了肚子好去通路,相信很快他們就能離開這里。
結果他們刀子還沒落下就被剛好路過撞見的馬文飛攔住了,馬文飛激動地擋在牛前面怒聲呵斥幾人。
“這是井甘家的牛,你們想干什么!”
其中一個大漢道,“就是井甘姑娘讓我們來殺牛的,糧食快沒了,殺了牛吃肉。”
馬文飛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一副教訓人的口吻道,“私宰耕牛乃是重罪,你們哪兒來的膽子敢殺牛,想坐大牢是不是!而且你要把這牛殺了,等路打通了,怎么去縣城報信求援?”
“可是……井甘姑娘同意了的。”
馬文飛要是有胡子這會肯定已經氣得飛了起來。
一個小丫頭的話他們奉為圣旨,卻絲毫不把他這個秀才放在眼里。
他是這唯一有功名的人,大家本該都以他為中心,仰仗著他才對,結果被一個黃毛丫頭搶了風頭。
他說什么村長都不重視,反而事事都要問過井甘的意見。
現在井甘甚至要知法犯法宰殺耕牛,這般不顧律法森嚴,果然還是個黃毛丫頭。
馬文飛懶得與這些莽漢多言,奪了他們的刀讓他們等著,直接去找井甘了。
村長把井甘送到女人住的安置棚門口,周圍無人時井甘對村長道,“殺了牛給牛蛋送點去。”
村長頓了一下,倏地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你根本沒想要他的命吧。”
井甘冷聲冷氣地哼了一聲,“殺他臟我的手。”
她到底是法治社會教育下的三好青年,牛蛋再壞也輪不到她要人命。
“我知道了,給他送吃的的時候再給他帶點傷藥去。”
井甘偏著頭沒吭聲,傷不傷的她就管不了了,能不能活全看老天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