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太小,蕭千翎沒聽清,想問她方才說了什么,人已經轉著輪椅朝館主方向去了。
“我有些話想與你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館主已經從弟子們的議論聲中想起了這個輪椅少女的身份,那個據說能預測地動,深受知縣看重的甜品鋪子井家的二姑娘。
前兩天這井二姑娘被擄的事滿城皆知,現在看來人是已經救回來了。
那個瞎子少年也應該是自責沒能保護她,才會堅持想要習武的。
井甘自己轉動著輪子遠離人群,在無人處停下,客氣地請求道,“館主,阿蘭心念已決,懇請你留下他吧,學費我出兩倍。”
館主愣了一下,沒想到井甘這么快就改變了態度,方才還說要把人帶回家,一下子就變了。
“這不是學費的問題,他眼睛看不見,保持自身平衡都難,更何況習武,我從沒聽說過瞎子還能練武的。”
館主滿臉排斥,他若收了個瞎子當弟子,以后其他武館不得看他們的笑話?
而且瞎子習武與常人不同,必然會拖累大家的練習進度,他總不可能每次都給他單獨訓練……
正想到這,一張金光閃閃的銀票突然從眼前晃過,眼睛頓時瞪大。
“這是一百兩,便當他第一年的學費。”
“一,一,一百兩……”
館主舌頭都不會打卷了,他還是第一次見一百兩的銀票長啥樣。
平常武館收弟子,每年學費不過二兩銀子,一百兩都夠收五十個弟子的了,教五十個弟子和教一個盲眼弟子比起來,館主覺得這個生意是極劃算的。
“若阿蘭學有所成,明年再多加五十兩。”
館主本來還想端端架子,表現得勉強一點,免得讓人覺得他見錢眼開,但井甘后一句話一出口,他當即便點頭答應,連眼角的皺紋都夾著笑。
“沒問題,你放心,我保證盡心教授武功,把全身本事就教給他,絕不藏私。”
館主盯著井甘手里那張一百兩的銀票,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發了發了,收了這么個有錢的弟子,以后錢的問題就不用愁了,還會讓其他武館眼紅到吐血。
哈哈哈,茍了這么多年,終于能一雪前恥了!
他決定,等會……喔不,阿蘭傷成那樣,怕是要先休養一段時間。
那就等阿蘭正式拜師后,就帶著他去對手門前晃一圈,嫉妒不死他們。
館主已經開始喜滋滋地暢想武館日后豐盛的一日三餐了。
館主同意收阿蘭為弟子,阿蘭提在喉嚨口的一口氣一下子泄了,身子一歪,輕飄飄地似落葉般直接往旁邊倒了下去。
周圍人瞬間驚呼出聲,有兩個離得近的武館弟子身手敏捷地接住他,這才沒讓他又狠狠摔上一下。
回去的路上,井甘突然問起尚野,蕭千翎道,“人在牢里,等狀爺的案子查清楚,確定他身上沒有沾過人命,應該很快就能放出來。”
“那他妹妹呢?”
蕭千翎茫然反問,“什么妹妹?他還有妹妹?”
井甘見她不知道,看來尚野把他妹妹安排到了別處藏著,并沒有讓范知縣知道。
他還是防著井甘和范進舉的。
“不重要。你等會幫我去牢里問他一句話……”
井甘話還沒說完,蕭千翎抱起雙臂挑起眉毛打斷她的話,“嘿,你真把我當你丫鬟了,一會讓我給你找小叔,一會讓我給你傳話,真會差使人。”
井甘聲音往下壓了壓,“那你幫不幫我問嘛?”
蕭千翎沖天翻了個白眼,一副被強迫的模樣,“問,大小姐的命令哪兒敢不遵從。”
井甘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捉弄地摸了摸她的下巴,“這才乖嘛。”
蕭千翎被她突然這一模,癢得一下子繃不住表情,咯咯笑出聲。
館主本想讓阿蘭養好傷再來武館,阿蘭卻等不住,在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跟著井文松三兄妹一道出了門。
三兄妹是去私塾讀書,他則是去武館習武。
孫小娟苦口婆心地勸他養好傷再去不遲,阿蘭卻打定了主意非要立馬就去。
生怕館主昨天答應他的話只是為了暫時安撫他,故意唬他的,一定要確定下來才安心。
孫小娟見他態度堅決也就沒再多說,以前他安安靜靜地沒察覺出來,他居然還是個倔脾氣。
第一天去武館報道,井甘陪阿蘭一起去的,一則為了看看武館的環境,昨天亂糟糟的也沒了解那家武館的具體情況,連武館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二則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和館主談一談。
等再次來到武館,井甘才知道這家武館名叫雄風,也在城東,離泉水巷倒不遠,只有一刻鐘的路程。
昨天她知道阿蘭受傷的消息,只覺得這條路長得很,實際上不過是關心則亂。
井甘兩人到的時候,武館里已經開始了早上的訓練,一群穿著統一的黑色武館制服的弟子們在訓練場上練武。
有的初級弟子還在蹲馬步;有的練習基本招式;還有厲害些的則手持長劍相互對招。
雄風武館的館主擅長劍,所以武館的弟子全都習的是劍法。
井甘和阿蘭繞過訓練場去了館主居住的后院,問了路,很快便見到了獨自在院中練劍的雄風武館館主張蠻子。
與昨日那財迷樣子不同,此時的張蠻子一身武者正氣,一柄長劍耍得優雅如風,倒是有些真本事。
兩人等他舞完一套劍法才走上前。
張蠻子見到他們就像見到財神爺一樣,諂笑著大步迎上來,一身正氣頃刻間煙消云散。
“來了,屋里請。”
張蠻子做了個請的手勢,隨手扯下掛在樹枝上的帕子抹了把汗,動作粗野,與他優雅的劍風倒是截然不同。
將兩人領進了正屋,又上了茶,三人落了座,張蠻子便率先開了口。
“昨晚我細想了一下關于阿蘭的訓練,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方向,習武首先便是要打好基礎,正常的力量、招式訓練不能少,這些阿蘭應該都能完成,之后便要著重于靈敏度的訓練,畢竟阿蘭看不見,要全靠聲音判斷……”
張蠻子看著不靠譜,說起正事來倒是頭頭是道,挺有章程的。
井甘和阿蘭坐在一邊靜靜傾聽,不知不覺手邊的茶都放涼了。
“訓練的事我暫時就想到這些,至于生活方面,我們武館的弟子一半住宿舍,半月歸家一次,其他的都是卯時點到亥時回家,朝暮飯自己解決。你們選哪一種?”
井甘見他說完了,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卻發現茶已經涼了,又重新放下。
她沉吟片刻,并未急著說阿蘭學武的事,而是說起今日來的另一個目的。
“張館主,其實我今天來還有另一件事想與你說,我想給貴武館推薦一位武師。”
話題轉得太快,張蠻子愣了一下,熱絡的表情當即變得肅然起來。
“武師?”
井甘含笑點了下頭,“對方是個用刀高手,輕功亦是不同尋常。我看貴武館只有館主一個武師,未免太少了些,如此便不能大量招收弟子,也不利于武館發展。”
張蠻子越聽臉色越沉,語氣也沒有之前友善。
“井小姐突然給我推薦武師,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說。”
問這話時還意有所指地看了阿蘭一眼。
莫非她覺得他的武藝不足以教阿蘭,所以想另外找個人來教。
既如此,他們何必來他雄風武館,直接把人請家里教不就行了。
習武之人性子本來就比較直,有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井甘看著張蠻子滿臉的不悅,知道他是誤會了,解釋道,
“張館主別多想,我并無其他意思,只是單純的想幫人尋個活計罷了。我也是昨日來過武館后突然有了這個想法,他本就會武,不如讓他發揮所長教人習武,便想來問問張館主。”
井甘頓了頓,又繼續道,“不瞞張館主,昨日自武館離開后,我找人問了一下縣城里各家武館的情況,雄風武館因為武師少弟子少,在幾家武館中是規模最小的,名氣也不顯。
我想著比起其他武館雄風武館應該更需要武師,而且也沒其他武館那么多亂七八糟的爭斗,算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這些都是我的一己之見,張館主若沒有打算聘請武師,就當我今天的話沒說過。”
習武之人就喜歡說話爽快的,井甘這般把心思都說出來,反倒收獲了張蠻子的熱情和信任。
張蠻子方才的不悅一掃而空,爽朗地哈哈大笑著道,“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井小姐別見怪。井小姐這般直爽,我也不藏著掖著,我想招武師都想瘋了,只不過一直沒遇到滿意的。
你別以為我吹牛,每年來我們武館應聘當武師的人不少,是我沒要。
那些自身功夫都不過關的半吊子還想來當武師,不是耽誤了弟子嘛,與其收一堆歪瓜裂棗,不如不要。”
他自得地甩著胳膊,像是要把那些不入眼的都甩到十萬八千里外去,獨占風采。
他鄭重地對井甘道,“井小姐給我推薦武師我很感激,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想來我這當武師需得通過我的考驗,若功夫不行,誰的面子我都不看。”
“這是當然,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個人也有個人的原則。我只是幫忙引薦一下,他能否留下還是要看自己的本事,本事不到位也就怪不得別人。”
井甘這話直接說到了張蠻子的心坎,對這個小姑娘也是越發欣賞。
果然,能入范知縣眼的絕不是俗人。
“那阿蘭還跟著我習武不?”
井甘失笑一聲,“張館長已經為阿蘭做好了規劃,不跟著你跟著誰去?以后就勞煩張館長了。”
井甘頷首致意,張蠻子深受觸動,挺直腰板跟著還了一禮。
“井小姐放心,我一定盡心教授武藝。阿蘭眼睛不便還如此執著于習武,這份毅力也很值得其他人學習。”
張蠻子雖有吹捧之意,但對阿蘭這個弟子確實是滿意的。
態度端正、有拼勁有毅力的弟子,總比偷奸耍滑的招師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