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奇的材質、特別的形狀,隱秘的保藏,每一處都透露著不尋常。
井甘心情有些激動,是自穿越到這個世界后從未有過的興奮。
“什么怪東西……”
韓凡邊嫌棄嘀咕著邊打開了第二層盒子,里面露出的東西徹底肯定了井甘那微妙的猜測。
這絕不是這個是世界本該有的東西,和她的感應耳塞一樣,這是個外來物。
隱形眼鏡可是有期效的,這東西卻在這藏了不知多少年,也沒有什么特殊藥水保存,就這么干巴巴放在盒子里,卻既沒有變形也沒有縮水干癟。
這可不是她穿越來的那個社會有的東西,它應該和感應耳塞一樣來自更超前的時代。
“兩個圓片,這是干什么用的?”
隋江也忍不住好奇地湊近了些看,只見第二層盒子里一左一右放著兩個圓圓的東西,薄如蟬翼,顏色是透明的,不仔細看都可能發現不了。
韓凡將透明圓片放在指頭上,對著陽光照了照,居然還能反光。
手指捏了捏,能夠變形,手感很柔軟。
“這難道……是吃的?是什么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藥?”
韓凡笑看了隋江一眼,沒想到這書呆子想象力還挺豐富。
“你敢吃你嘗嘗看,和我們說說什么味。”
韓凡把手指頭上的東西往隋江面前一送,隋江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脖子。
“你們把它藏這么嚴實,可見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可不敢亂碰。”
“誰知道是我家的還是你家的,萬一是你家老祖宗藏在這的呢。”
隋江閉了嘴,這還真說不好。
“這到底什么古怪東西……不過肯定是寶貝,拿回去給老頭看看。”
韓凡臉上的茫然轉為驚喜,樂滋滋地把東西裝好藏進袖子里,還一臉得意的拍了拍。
沒想到今兒還有這樣的收獲。
韓凡這會斷手的疼也忘了,也不再找阿蘭算賬,吊著斷手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閣樓,想要回家給老頭子看。
結果他們剛從閣樓上下來,便撞見伙計到處找他。
“少東家,原來您在這,楊公子來了,正在菊園等您呢。”
“今安來了?”
韓凡面上一喜,連忙道,“快,帶本公子去見他。”
井甘適時提出告辭,韓凡這次急著去見好友,也沒再犯渾,便放她走了,約她下次再出來玩。
最后還氣哼哼地沖阿蘭哼了一聲,說了句“今天打我的帳下次再和你算。”
卻又忘記了自己還沒問到井甘的名字,哪兒還有什么下次。
幾人在樓道口分手,韓凡急匆匆就要往菊園去,還沒走出幾步,遠遠便見到一個衣著華貴的身影出現在了視野中。
那人頭發高高束起,腰束寬帶,環佩叮當,當真一位尊貴體面的貴公子。
韓凡一眼認出他,舉起手臂就大喊一聲,“今安。”
結果忘了自己右手斷了,當即疼得后背一陣冷汗。
楊今安也一眼看見了他,悠哉地一甩長袖,雙手背在身后,埋怨地道,“好小子,讓我好等,你不是說要請我喝茶嗎,就那么把我晾在……”
他話還未完,突然斷了聲音。
他視線繞過韓凡定格在樓梯口那個瘦長的身影上,一股熱意從頭蔓延到腳底,愣愣地半天反應不過來。
他怎么在這,他的臉……
阿蘭也聽出了楊今安的聲音,卻云淡風輕,全無波動。
“今安,怎么了?”
韓凡見他發呆,用沒受傷的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楊今安喔了一聲,問道,“這幾位是?”
韓凡順著他的目光回了頭。
井甘幾個還沒來得及走就被楊今安瞧見了,對方有打招呼的意思,他們也不好不理會,只能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喔,他們呀……隋家的人。”
韓凡如此介紹。
經這么一提醒他又想起還沒問到那小姑娘的名字,差點又忘了。
阿蘭如今生活的環境楊今安早已查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那個坐著輪椅的少女就是救了他的人,也是如今與他生活在一起的人,叫井甘。
如此,姓隋的便只可能是那個不認識的小個子男人。
“隋家的人……倒是許多年不曾聽說了。”
楊今安打量了隋江幾眼,神清淡淡的,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隋江有些驚訝,他知道隋家,加上又姓楊,莫非……是讀書會的那個楊家?
隋江沒有忍住問出了口,楊今安微笑了一下,肯定了他的猜測。
隋江激動地臉頰微微泛紅,接著心底又泛起一絲酸澀。
爹要是也在這就好了,他看見楊家的人,必然會特別開心。
聽聞楊家已經許多年不管讀書會的事了,沒想到今天會出現在這。
隋江覺地今天運氣不錯,一下子把趙家、楊家、韓家的人都見到了,這應該算是幾年、甚至十幾年來第一次四家人齊聚。
但與讀書會建立之初相比,早已是物是人非。
隋江心頭滿是感慨,情緒也變得有些低落,并沒有因機會難得而與他們過多攀談。
如今楊家、韓家如日中天,怕是根本不愿與他這個破落戶往來。
韓凡急著和楊今安去喝酒,沒有過多停留,攬著楊今安的肩膀就說說笑笑地走了。
井甘幾人也下樓離開了墨香茶樓。
走到茶樓門口時就見老秀才靠在墻上邊捶著腿邊等他們,見他們出來,拖著站得酸疼的雙腿走上前去,臉上的擔憂終于消散開去。
隋江心頭微熱,快迎了兩步,扶了他一把,“您還在呢。”
老秀才瞧他好好的,瞬間又板起臉來,“你們是我帶來的,要出了什么事,我可擔不起責任。”
隋江抿嘴一笑,“多謝您。我們走吧,先送您回家,我們再回留仙縣。”
隋江攙著老秀才出了茶樓,等走下門口的臺階,老秀才便一把甩開他的手。
“我自己回,你們回你們的,有什么好送的。”
“我們有車速度快,您腿也不方便,還是先送您吧。”
隋江還在勸,老秀才卻是個固執的人,堅決不用他送,一甩袖子,背著手就走了。
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隋江。
“你當真不愿科考?憑你的實力,定然能輕松考中秀才,便是考個舉人想來也不是難事。”
隋江有些不敢看老秀才的眼睛,卻是堅定地搖頭,“我無心官場。”
“科考也不一定要做官,有了功名便再不是布衣平民,人生將截然大同。你就不想光耀門楣,給你爹增光嗎?”
隋江微垂著眼瞼,半晌才道,“我爹說,只要無愧于心就好。”
老秀才長長嘆了一口氣,滿臉的惋惜和酸澀。
有天賦的不愿科考,他這般沒天賦的卻掙扎執著了一輩子,天意弄人啊!
街道兩側商鋪林立,熱鬧紛嚷,好不繁華。
老秀才混在人群中,背影卻透著凄涼之感。
隋江坐上牛車,車子緩緩行動起來。
井甘見他情緒低落,問道,“想什么呢?”
隋江抿了下嘴唇,突然抬眼,用求教般的眼神看向井甘,認真地問道,“你說他們為何不愿重建書樓呢?”
從方才在樓上見到韓家人和楊家人親密地走在一起,隋江心頭便壓上了一塊名叫疑惑的石頭,越來越沉,面對這個比他小七八歲的小丫頭卻不自覺問出口。
或許在他心底,不知不覺已經對這個合作伙伴產生了信任和依靠,并且認可了她的聰明才智。
她年紀雖小,能力和眼光卻遠遠超過自己,或許她能幫自己解答。
“什么意思?”
井甘看他憋著一腔情緒很不好受的樣子,調整了一下躺姿,擺出認真傾聽的樣子。
隋江便將事情細細講來,原來他的父親曾想重建書樓,挨著拜訪趙、韓、楊三家,想重現曾經四家祖先的榮耀和光彩。
這本是件好事,且對他們幾家如今的實力來說也不是多難的事,但沒想到全都拒絕了。
他父親抱著一腔熱血重振家聲,卻遭到連番打擊,這才郁郁寡歡,早早離世。
父親想不通,隋江也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何?
井甘等著隋江講完,壓抑的臉上露出一絲一吐為快后的輕松感,這才開了口。
“原因很簡單,如今的隋、楊、韓、趙,早已不是曾經的朗朗讀書會四大創建者。”
隋江面露迷茫,“此言何意?”
井甘手指輕輕敲擊著手背,看著隋江熱切的眼眸,回答道“意思就是,你們四家如今差距太大了,早已不在一個層面上。
楊家如今乃京城大族,何等尊貴,為何要與平頭百姓有深入的牽扯,完全是自降身份的做法。
楊家從讀書會抽身,你當是為何,不過是看不上罷了。
而韓家棄文從商,早已不是同一個圈子。”
“那,那趙家呢,他們沒理由拒絕啊。書樓重建,趙家也是有好處的。”
隋江表情掙扎而迫切,卻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
井甘像看天真無知的孩子一樣,唏噓一聲,“楊家有權、韓家有錢,而你隋家……有聲名,一旦書樓重現,最沒地位和存在感的就是趙家,到時趙家只會淪為其他三家的陪襯。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就是這個意思。
趙家想做領頭的,所以寧愿讀書會保持現狀,完全由他掌控。”
隋江僵硬的身軀突然像泄了氣的球一樣垮了下來,整個人都處在恍惚的狀態,半天消化不了。
井甘伸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隋家雖落魄,但隋家天才的名聲到如今也是口耳相傳,不容小覷。趙主簿其實有些忌憚你,讀書會上才會想要打壓你。所以你要自信起來,無需妄自菲薄,你隋家的潛力還大著呢。”
井甘非常不擅長說教,也不喜歡說教,偏偏隋江這種膽怯壓抑的性子就要不停給他自信心。
他是隋家的招牌,可不能再像今天這樣不堪用,日后還多的是需要他鎮場子的時候。
牛車晃晃悠悠走了一會慢慢停了下來,隋江有些奇怪,到留仙縣不會這么快。
他掀開車簾往外一看,他們居然來了攬書閣。
“你是有事找書先生?”隋江放下車簾問道。
井甘道,“想找些書看看。你要一起去嗎?”
隋江點了下頭,“都來了,自然要進去看看,我正好也有些書想來找一找。”
井甘被阿蘭抱下車放進輪椅里,仰頭就看見一個伙計正爬在高梯上擦著匾額,另有伙計正將門邊‘第一藏書閣’的牌子摘下來。
那牌子正是藏書比拼贏家的標志,上面刻有讀書會的徽章,是獨一份的,由藏書比拼獲勝者擁有。
因為書先生連續多年都是藏書比拼的贏家,所以這個牌子也就一直掛在攬書閣門口,從未摘過,幾乎成了攬書閣的專屬。
攬書閣掌柜指揮著伙計動作利落些,瞧見門口停下的牛車,以及上面下來的坐著輪椅的少女,一下猜到了她的身份。
今天讀書會上書先生輸給了一個輪椅少女的事此時已經在文人圈子傳開了,把門口第一藏書閣的牌子摘下來也是書先生吩咐的。
想著這么多年連任的榮譽今天被一個小丫頭搶了去,掌柜心里很不痛快。
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偷偷瞪了井甘一眼,轉為正臉時立馬又恢復成笑臉迎人的模樣。
“幾位想必就是滄海書鋪的東家和小股東吧,這是剛從墨香茶樓過來嗎,不知有何貴干?牌子我們已經取下來了,東家說過些天會去滄海書鋪一趟,屆時一道送去,沒想到諸位便來了。”
掌柜以為他們是迫不及待來拿牌子回去掛起來,臉上雖在笑,語氣卻有些陰陽怪氣的。
隋江連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們是來找書的,并非專程來拿牌子。”
掌柜笑了笑,“是小的誤會了。既是來找書的,那幾位里面請。”
說著微側開身,朝幾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井甘根本沒理會掌柜的小情緒,由阿蘭推著進了攬書閣,明亮寬敞的大廳內客人繁多,藏書琳瑯滿目,環境亦是雅致清幽。
不愧是湘安省最有名的書鋪!
“幾位想找什么書,小的可以讓伙計幫你們找。”
一進來,看著一座座書架上琳瑯滿目擺放著的書籍,隋江眼睛都亮了。
此時眼里再看不見其他,瞧見自己感興趣的立馬就走開了。
見隋江理都不理他,掌柜心里埋汰一句沒禮貌,就聽坐輪椅的小姑娘道,“我想找關于四魔的書。”
掌柜驚了一下,目光機警地打量了井甘幾眼,下意識放低聲音。
“那些可都是禁書,我們攬書閣怎么會有。”
井甘擰起眉,掌柜這表情莫不是以為他們是來找麻煩的?
“有沒有你問問你們東家,或許太過稀缺被收藏起來了,你不知道。”
掌柜越看越覺得井甘是來找茬的,沒事來他們書閣找禁書,要真被她找到了禁書,說不定立馬就會跑去衙門狀告。
攬書閣與滄海書鋪是同行,這少女又是今天奪了書先生光彩的敵人,掌柜看他們時自然帶了偏見,警惕心很重。
井甘不與他多說,只道,“你若做不了主,還請問問你們東家。我與你們東家還約了過些日子到滄海書鋪交流藏書,攬書閣的肚量不會連我個小姑娘都比不上吧。”
掌柜一下子語塞,這小丫頭年紀不小,嘴巴倒是利得很。
掌柜沒再固執,說了聲稍等,便去找自家東家去了。
書先生正在整理前不久剛到的幾卷古書,聽聞滄海書鋪的東家和小股東來了,當即露了笑,甩著折扇親自出去相見。
攬書閣的客人們見到書先生紛紛上前打招呼行禮,書先生客氣地一一回應,目標明確地走向了站在一排書架前找書的小姑娘。
“掌柜說你想找四魔的書?”
井甘將手中一本書插進書架,循聲回頭,頷首見了一禮。
“也是興致突起,想著攬書閣是湘安最大的書鋪,便來您這尋一尋。”
書先生輕輕搖著折扇,興致頗好地玩笑道,“小股東青蔥毓秀,沒想到會對四魔感興趣。”
“讀史以明智,知古而鑒今,如此才能避免重蹈覆轍。”
書先生愣了一下,倏地朗聲大笑起來,舒暢而充滿欣賞的笑聲引得許多人側目,很快都認出了那是朗朗讀書會上的那個女子。
瞧見書先生和井甘相談甚歡的樣子,都不免有些驚奇。
這女子搶了攬書閣今年的第一藏書稱號,書先生卻毫無芥蒂,果然度量非凡。
“小股東果非尋常女子,令在下刮目相看。冒昧請問姑娘芳名,日后姑娘想尋什么書盡管來我攬書閣,定不吝共賞。”
書先生示好,井甘求之不得,微笑著回道,“小女子井甘。”
“井甘……井清而甘,清新宜人,好名字。”
井甘只是頷首微笑。
書先生自第一眼見她便這副寵辱不驚、泰然自得的模樣,倒不像個尋常農家的小姑娘,頗有高門貴女的風范。
“井姑娘要的書在后宅,井姑娘請。”
井甘跟著書先生出了大堂,自私家小徑去往了后院,穿插過一片生機勃勃的園林來到了書先生居住的后宅。
井甘被請入廳堂入座等候,書先生很快拿了兩本書出來,一本《紅魔起居錄》,一本《四魔全瞰》。
井甘雙手接過,簡單地翻看了幾頁。
《四魔全瞰》概括性地講述了四魔時期的一些重大事件,和百姓們苦不堪言的生活。
《紅魔起居錄》則是一個曾在紅魔身邊當差的太監偷偷記錄紅魔的言行,后來被整理為書,獨獨記錄關于四魔之一的紅魔的瑣事。
“多謝書先生,不知可否容我帶回去細細研讀?”
書先生爽快地一揮大手,“請便,這兩本書可是我的寶貝,井姑娘可要好好保存啊。”
井甘真誠保證,“定不會有絲毫閃失。”
井甘沒有在攬書閣多留,很快就告辭離開。
隋江卻很是舍不得走,艱難地放下手中的書,緩慢地挪動步子,還不時一步三回頭。
他若有錢,定然就買下了,可惜攬書閣沒有外借的規定。
找到了想看的書,井甘心情大好,將書放進了自己的圖書館里,掀著車簾瞧著外面的街景。
省城不愧是省城,比留仙縣的小縣城自要繁華熱鬧地多,街道也比縣城寬闊了一倍不止。
井甘瞧著好玩、好吃的就讓林木去買點,帶回家給大哥和弟妹們當禮物。
牛車比來時慢了許多,悠悠哉哉從街上逛過,路過交叉路時停了一下,讓拐彎的車子先過。
就在等候的短暫時間里,井甘透過車窗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愣了一聲,揚聲喊,“蕭捕快,好巧啊,在這都能遇到你。”
蕭千翎正和一個高大英挺的男子走在路上,男子穿著一身松綠色杭綢圓領長袍,英武不凡,渾身充滿貴氣。
兩人說說笑笑看著很親近,男子還替蕭千翎提逛街買的東西。
蕭千翎被這一喊下意識回頭,對上井甘戲謔的目光,猛地嚇了一跳,說話都結巴了。
“你,你怎么來省城了?”
“省城是你家的,我不能來?昨兒我就和縣老爺說過今天要來參加朗朗讀書會,你又不是沒聽見。倒是你,這么悠閑跑來省城逛街,身邊還跟著位貴公子……”
井甘最后‘貴公子’三個字念得又慢又曖昧,蕭千翎緊張兮兮地一把搶過男子手里的東西,低聲催促著讓他走。
她聲音雖低,卻躲不過井甘的耳力。
井甘捉弄地低笑起來,“欸,也不介紹一下,別走啊……”
而那一臉茫然的男子已經被蕭千翎半警告半哀求地趕走了。
“你要回縣城?正好捎我一起。”
蕭千翎不客氣地拉門上車,一只腳都踩了上去才發現除了阿蘭還有隋江,車廂里根本沒多余的地方給她。
隋江感受到蕭千翎充滿壓迫的視線,后背生出了一層細汗,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終于識趣地下了車子讓出位置。
“您坐里面,我跟著走就行了。”
“多謝。”
蕭千翎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毫不客氣跳上車,接著便是砰一聲響。
門被毫不留情地關上了。
隋江摸了摸鼻子,認命般地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和衙役們走路去了。
“剛才那公子誰呀,那般俊俏,莫非是情郎?”
井甘還是忍不住打趣,難得看蕭千翎緊張的樣子,不愿放過這個話題。
“什么呀,別亂說,我們才不是那種關系。”
蕭千翎回答地很坦蕩,目光清正,舒服地靠在車壁上,將身前堆得東西挑挑選選地往井甘腳邊放。
“給你,都是省城的特產,你第一次來省城肯定不知道。”
井甘瞧著那些快把他一雙腿埋起來的特產,調侃地挑了下眉,“這是想堵我的嘴,還說不是情郎?”
蕭千翎白她一眼,“愛要不要,不要我自己留著送人。”
看她要把東西拿回去,井甘連忙道,“不花自己的錢,為何不要。放下。”
蕭千翎切了一聲,到底收回了手。
蕭千翎挑選東西時露出了兩串糖葫蘆。
井甘眼睛尖,一眼就瞧見了,手一伸還發現了一個笑臉娃娃。
“這么大人了還喜歡吃糖葫蘆,還買笑臉娃娃。沒看出來,我們威風凜凜的女捕快外表女漢子內心萌妹子,還有這么反差萌的一面。”
女漢子,一聽就不是好詞,萌妹子是夸她的意思嗎?
蕭千翎倒顧不上和井甘賭氣,虛心求教,總能從她口里聽到一些新鮮有趣的詞。
井甘道,“萌妹子就是指喜歡軟軟萌萌、可可愛愛的東西的女孩。”
“誰軟萌了——”
蕭千翎當即懟了回去,臉頰卻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紅暈。
井甘無語凝噎,以前都是她看錯了,什么兇悍女捕快,傳言不可信啊——
井甘先把隋江送回了滄海書鋪,提醒他三日后與白面書生比試的事,好好做準備,之后才把蕭千翎在縣衙門口放下來。
走之前蕭千翎突然想起什么,回頭喊住井甘,“尚野的事已經調查完了,今天就能出來,你要不要順道把他帶走?”
井甘想了一會,點了下頭,“行,我在這等你。”
蕭千翎便提著東西大步進了縣衙,兩刻鐘后又帶著尚野出現在了大門口。
尚野形容有些邋遢憔悴,在牢里呆了這些天,也不曾梳洗,身上的衣服都臭了,但人瞧著卻很精神,眼神明亮,給人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他走到車窗前,朝著井甘深深一禮,真誠地道,“多謝井小姐指點之恩,在下才能逃離沼澤,重新開始新生活。”
“是你本心向善,才有如今的造化,起來吧,先回去洗漱一下,你這味真是能熏死人。”
井甘前一順還一副小大人的深沉模樣,后一刻就毒舌起來,對她這變臉功夫蕭千翎已經無力調侃。
“人交給你了,我回去了。”
然后扭頭就走了。
尚野也有尷尬地笑了笑,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離車廂遠一些,免得熏到井甘。
他一路跟在牛車邊一道回了井家,樟子嬸燒了熱水,拿了一套井長富的干凈衣服給他。
等尚野梳洗完,換上干凈衣服,便被請到了堂屋說話。
孫小娟他們還在鋪子里忙,井文松幾個也還未下學,家里就樟子嬸和小星陪著井和在院子里雕木頭。
井甘喝了口茶緩了緩坐車的疲倦,等尚野落了座便開口道,“我為你尋了個武師的活計,在阿蘭習武的雄風武館,但能不能留下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這事井甘是征求過尚野意見的,尚野感激地拱手,“勞井小姐費心了。”
“還有一事,便是我的二弟。他一直想要習武,我想請你做他的師父,不知可否?”
井甘邊說邊觀察尚野的表情,見他沉默,又繼續道,“當然,這看你自己的意愿。那小子讀書不行,卻是個好動的性子,天賦應該不會太差。”
“井小姐……是想讓我收令弟為徒。”
尚野沉吟了許久才開了口。
收徒和武館里教那些尋常弟子可不同,是要在祖師爺面前磕頭敬茶行拜師禮,日后正兒八經當長輩敬重,如同半個父親。
這等關系綁上便是輕易拆分不得。
井甘擱下茶盞,“你不愿意?你可先看看我弟弟的資質,若天資不足,我也不勉強。”
“不,是在下多謝井小姐的信任。”
尚野突然起身,朝著井甘真誠地深深行禮。
“在下來歷不明,還曾幫助狀爺劫掠過井小姐,您卻愿將令弟交到在下手中,這份豁達令在下敬佩。這份信任亦令在下汗顏。”
“人皆有秘密,你的來歷既不愿說,我自也不強求。我看中的是你一身的好功夫及內斂真摯的性子。長青是個潑猴,我想也只有你能制住他,希望你能給我個驚喜。”
“蒙井小姐不棄,在下定盡心竭力教導令弟。”
尚野是個干脆利落的人,從井家離開直接就去了雄風武館,等井長青下學回來,聽說給他找的師父已經來了,整個人興奮的像是喝了一斤二鍋頭。
“我現在就要去找師父,磕頭拜師。”
井長青一蹦三尺高,迫不及待就要去雄風武館見尚野,被井甘喊住了。
“給我回來。尚野是去雄風武館應聘武師,有正事,你別去添亂。等他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了就會過來,你著什么急。你最好把你那些上躥下跳的動作收一收,老實點,他要是瞧你不上不愿收你為徒了,我可不幫你。”
井甘抓著他的軟肋威脅,井長青果然立馬老實了,雖然心里還激動地不行,卻不再上躥下跳。
他在院子里走了幾圈,一屁股坐到井甘身邊,抓著她的胳膊問他師父是個什么樣的人,從哪兒尋來的?
師徒關系在這時代算是除父母、夫妻、子女關系外最親密且莊重的關系,井長青自然有資格了解尚野是個怎樣的人,讓他自己選擇愿不愿意做尚野的徒弟。
井甘便將自己所知道的關于尚野的一切,包括尚野曾是狀爺的手下,之前自己也是被他擄走的,全部細致地講述了一遍。
井長青聽完這些,久久沉默。
井甘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尚野武功了得,不過他的來歷有些神秘,日后你們若成為師徒,便要榮辱與共,將承擔對方所帶來的無論榮耀還是災難。所以你自己想清楚,這關乎你的一生,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井甘話音才落,就聽砰地一聲拍桌聲,井長青一下站起來,大呼一聲,“太酷了,我要拜他為師,我一定要拜他為師……”
說著像個二傻子一樣哈哈大笑著跑了出去.,直奔雄風武館的方向。
井甘望著月亮門愣了好一會,突然回頭看向阿蘭,“他什么時候學會的詞兒?”
太酷了,這是這兒的話嗎?
看來又是一個被自己影響的人。
晚上孫小娟回來后,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歡迎尚野,吃完飯就在一家人的見證下,舉行了拜師禮。
井長青激動地臉通紅,他想了好多年的高手師父,今天終于有了。
等他學到厲害的武功,以后見誰不順眼就教訓誰,在留仙縣橫著走了!
他這想法要被他娘知道,肯定又免不了一頓打。
井長青越想心里越美,磕頭的時候跪地十分干脆,在地上咚咚咚砸了三個響頭,誠意十足。
尚野也對這個徒弟很滿意,方才試了試他的根骨,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將來定能成為一方高手。
用了暮飯阿蘭又去武館練武去了,不浪費一丁點的時間。
住宿的弟子們全都各回房間休息去了,白日熱鬧的訓練場此時空空曠曠。
阿蘭獨自持著一把劍在訓練場上反復練習著招式,一舉一動頗有章法,卻還顯生疏。
咻——
一聲輕響突然在身后響起,似有不速之客夜探武館。
阿蘭一個利落動作收了木劍,停停站在那,不驚不慌,似乎早料到會有人來,故意等在這。
楊今安見他連一絲驚訝和驚慌都沒有,頓感無趣。
他不轉向自己,自己只能主動走到他面前。
“才多久沒來看你,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母親要看到不得心疼死……”
楊今安瞧著他那張本來風神俊朗的臉如今傷成了豬頭,又是氣惱又是無奈。
他就沒見過他這么犟的人,好好的日子不回去過,親人不理睬,偏要在這小縣城里給人當仆人,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你身體不便,何苦要受這份罪練什么武,又是為了那井甘吧,她就對你那么重要!”
阿蘭只是站在那,閉上眼,似在感受夜間的風刮過指尖的感覺,方才練武的燥熱和疲倦都被撫慰了。
楊今安瞧他理都不理的樣子,叉著腰,輕嘆了口氣。
“行,你要練武也行,多少高手我給你找不來,你要拜那岌岌無名,小小武館的館主為師?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當仆人了?”
阿蘭聽著他不停在耳邊嘮叨,臉上終于露出不耐煩的神清,用木劍在地上畫出兩個字——啰嗦。
楊今安都被氣笑了,指著自己的鼻子哼了一聲。
“還說我啰嗦,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承受著多大的壓力。日后要讓楊家知道我找到了你卻不告訴他們,替你瞞著,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還不好好愛惜著自己,做這么危險的事,你要有丁點紕漏,我也不用回去了,找條河跳進去淹死算了。
我告訴你,你現在已經不屬于你自己了,還關乎著我的小命,我可不許你再有絲毫差池。”
阿蘭靈活地甩動著胳膊和手腕舞著劍花,手臂一垂劍尖直戳地面,又畫下兩個字——不送。
楊今安瞧見那兩個字,當即瞪大眼睛,氣哼哼地一甩袖子背過身去。
還趕他走,沒良心的東西!
“我警告你啊,我可隨時派人看著你呢,你給我老實點,別再把自個兒傷著,否則我立馬告訴你母親。保命要緊。”
阿蘭終于將臉轉向他,表情帶著警告,在地上快速畫下‘不許’兩個字。
楊今安這些日子暗中調查阿蘭這些年的經歷,親自去他被囚禁的硝石礦看過,難以想象他又瞎又聾又啞,是如何在那種地方生存下來的。
那如同地獄般的地方,平常人都很難熬得下去,他卻平安活了下來。
楊今安能理解如同天神降世、將他從地獄中拯救出來的井甘有多么重要,但報答恩情的方式多的是,還有更加可憐、痛苦的人在等著他回去。
這些話楊今安與他說過很多次,都被他無聲拒絕了。
楊今安無力地嘆了一聲,“我能幫你瞞一時半刻卻瞞不了永久。我這次外出游學最多三個月,三個月后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必須帶你回去。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想想。”
最后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實楊今安根本不理解阿蘭在糾結什么。
井甘是他的恩人,他回了家,日后李家、王家、楊家都會還報她的恩情,井家一家人也能跟著飛黃騰達。
便是他喜歡井甘想要留在身邊,憑這份恩情,想來他母親也不會不同意。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件無需考慮的大喜事,換了旁人早雙雙攜手把家還了,他還舍不得那窮家破戶不成!
阿蘭只是沉默,明明不過十六歲的少年,卻有著不符合年紀的老成。
也是,那種環境下能活下來便已是大幸,心性早已非尋常少年。
楊今安走了,阿蘭卻久久站在練武場中。
夜風吹起他的衣角簌簌作響,空氣也漸漸濕潤起來。
應該就要下雨了。
他仰頭,視線卻比夜色還要黑。
他已經八年不曾見過星星了。
他瞎了八年,時間過得好慢——
尚野成了雄風武館的武師便住在了武館,離井家很近。
井長青這個徒弟當得孝順地很,每天早上先去給尚野請安才去私塾,下了學立馬往武館跑,片刻不耽擱。
這勤奮勁看得孫小娟嘖嘖稱奇。
“果然是人各有長,遇到自己喜歡的事自然而然就會變得努力勤奮。不管讀書好、習武好,只要他能安安生生不惹事,我就心滿意足了。”
井甘只是笑了笑,繼續看著手里的書,沒有接話。
那可說不好,一個人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轉變的,井長青習了武,日后闖起禍來怕是只會更加驚天動地。
這兩天她一直在看書先生借給她的兩本書,對四魔時期有了大致的了解。
其實就是四個超現代的人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他們外貌與這里的人不同,應該是其他人種。
他們很快掌控了這個落后的世界,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宰者,享受起了這種至高無上、萬民臣服的感覺。
他們一味享受,不治理國家,不關心黎民百姓,社會運行很快就亂了套,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們便發起了反抗。
如今大熠的開國皇帝便是領頭人,本來都已經將四魔擒獲,準備在天下人面前誅殺四魔,不想四人在刑場上突然消失了,頓時天下人心惶惶。
不過十天過去、一個月過去、一年過去,四魔再也沒有出現過,百姓們便紛紛傳言四魔是因造下太多罪孽被天上的神仙發現,抓回去受審去了,再也不會出現。
隨著時間慢慢流失,百姓們心頭的惶恐和不安這才漸漸消失,到如今已然成了史書上寥寥幾筆的過去。
而通過《紅魔起居錄》上對紅魔生活細節的一些詳細記錄可發現,四魔之所被稱為魔,除了他們長得與大眾不同、作惡多端以外,還因為他們身上總有無法理解的怪事發生。
紅魔能夠詛咒,凡是他下達的詛咒必定成真。
而另一個白魔似乎會讀心術,凡是背后辱罵、詆毀過他的人,皆被他凌遲處死。
正因為他們擁有這種非常人的特殊能力,才讓他們輕而易舉地掌控了整個世界。
井甘一頁頁地翻看著手中的書,心頭劃過大膽的猜測。
白魔所謂的讀心術,會不會就是耳塞感應器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