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90章 換親

“小甘,下坡村是娘自小長大的地方,娘對那感情很深。你若有辦法,盡量幫幫大家吧。”

孫小娟出口求情,她前十幾年一直過得苦,知道看不見出路的日子有多難熬。

孫老太爺也開口道,“我一個鰥夫,從前帶著兩個女兒過活,沒少受村里人的幫襯。都是相處了一輩子的老鄉親,看大家受苦我心里也不好受。小甘,外公這輩子都沒求過人,今天就求你,能幫一個是一個……”

孫老太爺這尊金口可是真真的有分量。

孫老太爺向來是個干得多說得少,悶頭干實事的人,又有一身硬骨頭,遇到再難得事也輕易不會求人。

這可是他第一回低頭。

井甘瞧著孫老太爺和孫小娟那懇求而期待的目光,無奈地笑了一聲。

“我與下坡村的村民們都是共同經歷過大災,從鬼門關一起闖出來的,這種情義不是尋常情誼可比的。大難都挺過來了,沒道理這點忙不愿幫。”

說著看向老族長和村長道,“你們是想在我這找活干,還是另外幫你們找活計?”

井甘這話便算是答應了,老族長和村長喜不自禁。

孫小娟和孫老太爺也露出了笑容。

村長激動地道,“你愿意收留自是最好,其他地方也是一樣。只要能糊口,不管多累的活,大家絕無怨言,也絕不會給你丟臉。”

井甘思考了一下道,“甜品鋪子最近正準備談合作,日后需要的產量會越來越大,也確實需要招人。”

兩人聞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連兩個坐地遠遠的小輩都不由激動起來。

如今縣城無人不知甜品鋪子,若是能在甜品鋪子干活,全村人都得羨慕他們。

而且井甘也算半個下坡村人,在她那干活大家也會更安心。

幾人正開心著,不想就聽井甘話頭一轉。

“不過有一點我要提前聲明,我只收愿意簽身契的人。”

屋里有長久的沉默,老族長和村長臉上的笑容都慢慢斂了下來。

老族長壓著滿心的驚愕和失落,沉吟著問道,“為何要簽身契,那不就成賣身的奴仆了。”

井甘笑著解釋,“若我做的是其他生意,也不會有這樣的要求。不妨與您直說。我們家生意靠的就是獨門手藝,只有簽了身契的人我才能放心用。”

老族長明白了,她這是怕被干活的人泄露了制作甜品的方法。

簽了身契,日后一切甚至連姓名都是主人家做主,自然也不敢往外泄露。

“我知道這個要求大家可能難以接受,你們回去先問問大家的意見。凡簽了身契在我家做工的,每月一兩銀子工錢。不愿留在我家的,我也會盡力為大家找其他活計。”

“一兩工錢……”

村長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一月一兩的工錢可謂天價了,尋常苦力,每天累死累活,一月也最多兩三百文。

這個工錢在其他地方再找不出的。

但誰愿意好好的人不做,給人當奴仆。

除了父母皆為奴,生來便是奴仆的,尋常人家除非實在活不下去才會賣身為奴。

井甘已經能料想到,必然不會有多少人愿意來她家,到時還是要到牙行去買人。

“你們先把消息帶回去,問清楚大家的意見,再整理一下名單,我想辦法給大家找活計。”

老族長滿面愁容而來,心情復雜地離去。

孫小娟將孫老太爺送回屋里休息,而后去了井甘屋里。

井甘正在給阿蘭收拾出門要帶的東西。

孫小娟瞧那竹編提箱里疊著的衣裳,問道,“這是收拾什么呢?”

井甘這才告訴她阿蘭要去省城參加武館交流的事。

孫小娟感慨地嘆了一聲,“轉眼阿蘭已經來家里一年了,不僅治好了耳朵,現在都能獨自出門了。真好。”

“以后還會治好喉嚨、治好眼睛,只會越來越好。”

孫小娟溫柔地看著女兒,她總是這么樂觀、充滿信心。

“下坡村的事,必須要如此嗎?”

井甘知道她問的是一定要簽身契嗎,那些畢竟是以前朝夕相處的鄉親,簽了身契就成了主仆關系了。

他們怎么接受得了。

井甘將提箱裝得滿滿地,蓋上蓋子封好,滿意地拍了拍。

這竹編提箱還是很久前外公來南山村家里看他們,她看外公用竹條編簸箕,就突發奇想求外公給她編了個提箱。

外公還夸她想法多,這提箱出門用很是方便。

井甘從竹編提箱上收回視線,看向孫小娟道,“幫助別人之前我們也要保護自己。簽身契只是一種手段,只要他們腳踏實地、不偷奸耍滑,就和尋常小工沒有不同。只有我們越來越好,也才能護著在我們手下干活的人日子安穩平順。”

孫小娟想了想,人心隔肚皮,雖然都是一個村的,但誰能保證沒人存壞心。

人都是貪婪的,若是日后被人許以重利,出賣他們,可就為時已晚。

簽身契是最保險的法子。

如此想著,心頭那點糾結也化解開來。

“我們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人家,即便簽了身契,只要不做損害我們家的事,自也不會欺壓他們。況且每月一兩銀子工錢,打著燈籠都難找。”

孫小娟想通了,心情也舒暢起來,笑著戳了下井甘的額頭。

嗔怪道,“說了今天帶你和香巧買新衣裳,一大早就偷跑了。香巧的新衣裳可漂亮了,下裙上銹滿了羽毛,跟仙女似得,你看了肯定后悔。沒見過你這樣不喜歡新衣裳的,你還是不是姑娘。”

井甘偏頭避開她又戳過來的手指,伸手將她手指包在了掌心里,揚起一個乖巧的笑容。

“我喜歡新衣裳,不過今兒沒什么興致。你先欠著,改天我再找你買。”

“嘿,還讓我欠著,你這小狐貍。想都別想,過了今天就沒了。”

“沒了就沒了,我還有事,中午不在家吃飯了。”

說完自己轉著輪椅就溜出了門。

井和自己在和小新折紙玩,井甘喊了一嗓子,“大哥,我要出門,你陪我去吧。”

井和聽見妹妹叫他,立馬扔了折到一半的千紙鶴,麻溜地跑出來。

“好,我陪甘甘妹妹出門。”

跑了幾步又突然停下來,低頭瞧著自己的衣裳,轉頭往回跑。

“甘甘妹妹等我一會,娘說出門要穿得整整齊齊,我去重新換件衣裳。”

井甘望著被關上的門露出柔軟的笑容,“大哥還挺講究。”

與方超認識了近一年,甜品鋪子開起來后又從他那進白面,井甘卻是第一次來他的運來糧行。

不愧是留仙縣最大的糧行,鋪面便十分寬敞,比左右的商鋪大了一倍。

客人們進進出出,伙計忙前忙后,生意很是不錯。

井甘一出現,有眼色的活計立馬猜出了她的身份,熱情地將她迎了進去。

同時讓另一個人去請掌柜。

井甘參觀著鋪子,半人高的深柜里堆滿了糧食,種類齊全,各種品質、各種價格。

百姓日常所需的糧食都能在這買到。

“你們東家在店里嗎?”

井甘是專程來找方超的,白天大多時候他都會在鋪子里。

伙計連忙回答道,“真不巧,東家今天沒來。您要見東家,我這就派人去家里傳信。”

說著就要叫人,井甘攔住了他。

“不必了,他既然不在,我直接去他家找他。”

正說著,糧行掌柜便從后院趕過來。

他正在后院盤貨,聽說井甘小姐來了,還訝然了一下,這位可從來沒來過。

當即放下手上的活趕了過來。

他可再清楚不過自家東家對井甘小姐尊敬地很,他自然更要好好接待。

一出來便聽到井甘說要去方家見方超,連忙開口道,“今兒鋪子里要交賬,東家定會來,要不您先等等,我派人去問一問。”

既然人會來,那她就懶得跑了。

井甘想了想便點了頭,“麻煩了。”

掌柜微弓著身,笑盈盈地道,“哪兒的話。您后院用茶。”

井甘便跟著掌柜去了后院見客的廳室,廳室布置得挺精致,家具都是上好的楠木。

井甘只坐了半炷香不到的時間,方超圓滾滾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視線里。

招牌式的瞇瞇眼全是笑,整張臉瞧著十分喜氣,大步跨進了廳室。

“井甘小姐真是稀客,怎么也沒提前說一聲,我好倒履相迎。讓您久等了。”

“你別嫌我打擾就好。”

方超哈哈笑起來,“哪兒啊,您能來,我們糧行可謂蓬蓽生輝。”

方超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客氣,特別是經過內弟被殺之事后,對井甘的崇拜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方超舍棄主座,在井甘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來,又讓掌柜回府里通知廚房做幾個好菜送來。

“這個時辰,井甘小姐想來還沒用午食,今天就嘗嘗我們家廚子的手藝。”

井甘也沒和他客氣,“本就是打定主意來蹭飯的。”

方超眼睛閃亮,“那感情好。正好好久沒與井甘小姐暢談了,憋了一肚子話呢。”

井甘含笑不語,偏頭時正好瞧見井和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摳手指。

井甘笑道,“大哥,今兒趕集,你去街上逛逛吧。”

井和憨憨地搖頭,“娘親說在外頭不能到處亂跑,妹妹在哪兒我在哪兒。”

“沒事的,我在這和方東家聊些事,你聽著也無聊。走的時候我會讓人叫你。”

井和一臉糾結地思考了半天,見井甘微笑著沖她點頭,這才乖巧地跟著點頭答應了。

“好吧。”

方超便叫了一個伙計進來,吩咐道,“帶大公子去街上逛逛,大公子想要什么便買,小心照料著。”

伙計躬身應了聲,“是。”

便帶著井和出去了。

飯菜很快就做好送來了,擺了滿滿一桌,井甘和方超也移步到了飯桌前。

方超給自己倒了杯酒,知道井甘不喝酒,就給她倒的茶。

杯子輕輕碰了一下,方超便將整杯酒一飲而盡。

“聽說最近有不少臨縣的東家來找您談合作?”

井甘夾了一筷子紅燒肉,甜而不膩,不肥不柴,廚子手藝不錯。

“方東家果然消息靈通。”

方超哈哈笑了兩聲,甩了幾顆酥花生米進嘴里,慢悠悠嚼著。

“是之前有人找到我這里,想請我幫忙牽線。那會您剛從賊人手里逃出來,我怕打擾您便暫時沒和您說。”

井甘小口吃著菜,沉默了半晌才承認道,“是有這個打算,先接觸看看,有合適的就合作。”

方超聞言,當即來了精神,放下筷子,迫不及待地道,“井甘小姐這是準備擴大場子,更上一層樓。”

想他做了幾十年的糧食生意,還一直局限在這小小的留仙縣里。

不過一年時間,井甘便準備將甜品生意做到了臨縣。

她可才豆蔻年華啊!

方超心中忍不住感嘆,果然長江后浪推前浪!

“到時白面的需求量必然會加大,還需要麻煩方東家。”

方超臉上笑開了花,“您這話就是折煞我了,您給了我錢賺,該是我謝謝您才對。這杯酒我敬您,多謝您一直以來對運來糧行的信任和支持。”

方超痛痛快快地一飲而盡,井甘舉起茶杯意思了一下,轉而提起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其實今天來找你,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

方超大吃幾口肉,抹了把嘴,放下筷子認真地聽。

“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您直說。”

井甘便直言道,“是這樣。地動震中的下坡村,就是我外公生活的村子,地動把全村房子都埋了,有的人家沒能力重新修房,就想在城里找活干,但又沒門路,就求到了我這。”

井甘停頓下抿了口茶,又道,“具體人數我還不知道,但想來少說也得十來個人。你關系多,又對縣城的事了如指掌,所以就想找你問問。”

方超認真思索著,嘴里嘖嘖有聲,半晌才道,“這一兩個人我還能幫上忙,就是往我糧行里塞一塞也行,但十來個人一下子……您也知道,地動后凡是被波及的幾個縣經濟都不景氣,很少有地方招人。”

“正因有難度我才來找你。你幫忙想想,哪兒需要大量的勞動力,不管干什么,先找著活計再說。”

方超當真便認真想起來,邊想邊往嘴里扔酥花生,不一會突然拊掌一笑。

“還真有。”

方超喝了口酒緩解花生的干燥,開口道,“記得不久前聽朋友說,李子園北面那片荒山好像被個京城來的富家公子買下來了,說是要修一座莊園。那富家公子講究地很,又是亭臺樓閣,又是水榭長廊,還要挖池塘、造假山,聽說還引條小溪進莊園,直通往郊外那條河里。”

方超越說眼睛越亮,動了動屁股,身體往前傾了傾。

“這事要是真的,那得需要多少人!而且這么大工程,少說也得大半年才建得起來吧,這么長時間夠鄉親們緩過勁來了。”

井甘聞言心里也是一喜,如此大家便能在一個地方干活,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那富家公子是何人,你可能幫忙介紹一下?”

“我也是聽朋友說的,我去幫你問問。”

“那就麻煩了。”

“您客氣了。那些災民突遭大難,幸得有您這般宅心仁厚的人幫忙。能為他們做點事我也很高興。”

井甘端起茶杯,平舉于胸口,“就你這句話,我敬你。”

兩人又是一番對飲,氣氛越發熱絡起來。

“方東家對日后的生意如何計劃的?”

方超沒料到井甘會問起他家的生意,拒他接觸了解,井甘可不是個隨便管閑事的人。

下坡村人的事算是最大的例外。

方超試探地反問,“不知井甘小姐有何見教?”

井甘安安穩穩將碗里的雞湯喝干凈,肚子也吃飽了,放下碗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這才看向方超。

“我與方東家結識以來一直相處地很愉快,兩家的生意合作地也很好。我自然希望這份情誼能一直延續下去。”

方超細細品味著井甘的話,怕自己想錯她的意思,所以不敢輕易開口,只繼續聽著。

井甘直言道,“留仙縣這個地界太小,周邊幾個縣城更沒什么競爭力,生意想做大,必然是要將目標轉移向省城,甚至其他更廣闊的地方。”

方超目光直直地盯著井甘,面上盡量保持平靜,心中卻已驚愕不已。

臨縣的合作還沒談下來,便已經計劃著將生意做到省城,甚至全國各地。

這份野心,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她不僅敢想,敢說,也定然會一步步付諸行動。

這個女孩太過驚艷,方超直覺相信她必然會成功。

他似乎看到了井甘心中藏著的巨峰,巍峨軒昂,高不見頂。

雖然她現在還在山腳的位置,卻目光堅毅地盯著巔峰,一步一步、步履堅定地往上攀登著。

無懼狂風暴雨、無懼艱辛困苦。

方超相信,她能夠爬上頂點。

“希望我們能一直合作下去。”

井甘邀杯,方超愣愣地喝下整杯酒。

他確定自己領會到了井甘話中的含義。

井甘的目標很長遠,她的生意也會越做越大,運來糧行要想一直與她合作,就要跟得上她的腳步。

方超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一臉愁容,眼睛卻從未如此亮過。

“我也不是沒想過把鋪子開到省城去,只是我在省城既沒人脈也無親友,沒個領路人,就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什么都要從頭來。就我那點身家,根本不敢賭。省城那地界的競爭力,稍不注意就要虧得血本無歸。”

方超這話很實在,每天有多少小地方的人想要擠入省城,在省城占有一席之地,就有多少人灰溜溜地離開那繁華地。

他認識不少同行去時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回來時卻是灰頭土臉、一無所有。

巨大的富貴也代表著巨大的風險。

“若是有同行人幫襯、指點,便能順利地多。”

“同行……”

井甘含著茶杯,低聲喃喃。

她什么也沒有說,但方超觀察入微,從她的表情里看到了希望。

井甘小姐莫非在省城有能幫得上忙的人。

這頓飯吃了近一個時辰,離開的時候方超親自把她送到門口。

方超本想將她送回家,井甘卻說想逛一逛,拒絕了他的好意。

方超想到什么事,對她道,“你小叔一家現在就住在后面那條街上,每月二百文的房租。家里兩個兒子都在酒樓當跑堂,一月至少有半兩銀子的收入。您要不要去看看?”

之前井大貴一家子被蕭千翎抓進衙門關了三天,把他們嚇得不輕,果然都老實了許多。

蕭千翎問他們回南山村還是留在縣城時,井大貴立馬說回南山村,吳青棗死活要留在縣城。

最后井大貴沒辦法,還是依著自己妻子。

蕭千翎便按井甘的話,把他們帶去找方超,方超給他們找了現在房子和活計。

吳青棗見井甘都給他們安排好了,根本不像她說的那么絕,頓時心眼又活了,不愿掏房租讓方超給錢,還想直接從運來糧行白拿糧食。

方超不僅把人直接扔出了糧行,還幫他們把房子退了。

還說不給錢住什么房子,直接睡大街好了,免費。

吳青棗這才知道了方超的厲害,根本不是她能隨便拿捏的,這才又老實下來,自己掏了房錢,重新住了回去。

“自家過自家的日子,至于日子過成什么樣只能靠自己,攀著親戚吸血只會成為惡心的寄生蟲。”

井甘的背影已經走遠,方超還站在糧行門口沒有動,心頭飄蕩著飯桌上關于省城開店的事。

井和邊舔著手里的糖葫蘆邊漫不經心地推著井甘往家走。

他身上掛滿了東西,有風車、有泥人、有糖畫、還有風箏,整個人像是被玩具包圍了一樣。

他不時舔口插在腰帶上的蝴蝶糖畫,不時摸摸老鷹風箏的頭,手里的輪椅卻突然卡住了推不動。

他茫然地抬起眼,這才瞧見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此人的右手正拽著輪椅扶手。

楊海本來已經打好了腹稿,見到井甘要說什么,如何說。

但一對上她充滿睿智的眸子,瞬間什么話都忘記,腦子一片空白。

井甘盯著擋在面前的少年人,開口道,“楊公子,大庭廣眾之下,你想做什么?”

楊海像是被什么擊中了一下,立馬松開拽住輪椅的手,雙臂不自在地背到了身后。

“對,對不起,我就是有話,想,和你說。”

一張口,卻是結結巴巴,楊海臉頰頓時升起一層赧然的紅暈。

他羞怯地偷偷看了井甘一眼,沒從她臉上看見嫌棄和不悅的神色,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再次開口。

“提親弄錯人的事我們也沒想到,我們從一開始就是想像你提親的。我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兩個字說得十分嬌羞,楊海的臉也完全成了猴屁股。

井甘還沒見過他這么容易害羞的男孩,都十六了,也不算小了,還這么靦腆。

聽說他是在鋪子里跟著掌柜學徒,被當成掌柜培養的,這性子一點也不像與客人打交道的。

“之前我曾去過你家甜品鋪子買東西,剛好見到了你,你長得……很漂亮。后來又聽說你預測地動,救了一村子人的時候,我覺得你特別厲害,特別優秀。之后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讓我娘幫忙提親,卻沒想到弄出這個誤會。”

這人敢情堵住她,是來給她表白的。

很可惜她對他沒感覺。

井甘真誠地朝他微笑了一下,“謝謝你的贊美,但我并不準備說親。”

楊海語氣急切地道,“你別有負擔,我不嫌棄你的身體,我愿意……”

楊海話還沒說完,就被井甘突然打斷。

井甘一臉好笑地看著他,“我不覺得我有什么需要自卑的,我只是單純不喜歡你而已。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后就當不認識。”

說著便讓井和走,井和剛要推她的輪椅,楊海一下子激動起來,又抓住了輪椅把手擋住了他們。

他說話又結結巴巴起來,表情有些激動,臉頰也透著一絲蒼白。

他奮力解釋道,“我對你是真心的,你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你不必故意逞強拒絕我,我能理解你,以后我就是你的腿,我會好好照顧你。”

井甘有些猝不及防,之前沒瞧出來,這人還是個超級自大狂。

“你憑什么覺得我是在逞強!你以為我坐輪椅動不了,面對你的告白就要感恩戴德,欣喜若狂嗎?是我瞧不上你!別自以為是了,讓開!”

楊海臉色以眼睛可見地褪去了血色,雙唇顫抖,緊抓著輪椅把手的胳膊都戰栗起來。

井甘見他神情不對,瞬間提防起來,嚴肅地警告道,“這里是大街上,那么多眼睛看著,你這是要強逼良家女子嗎?”

井甘聲色俱厲,楊海陡然醒過神來,臉上劃過惶恐,連連退了好幾步。

井甘得了自由,立馬叫井和,“大哥,我們走。”

井和也一臉警惕地盯著楊海,聽見妹妹的話,立馬推著輪椅就走了。

楊海追上來喊了一聲,“井甘姑娘。”

井甘回頭,直接射去一個冷漠警告的眼神。

“別跟著我。”

楊海被那眼神鎮住了,當真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井甘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還久久回不過神來。

井甘這邊被楊海堵截,孫小娟那邊也被張媒婆纏上了。

孫小娟本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冷靜下來后知道搞錯人也不是張媒婆一個人的錯,是兩人沒說清楚才鬧了誤會。

誤會解開也就算了,可張媒婆死皮賴臉想要撮合這樁親事。

孫小娟的耐心被耗盡,也再沒了好臉色。

“我說了我家小甘不說親,你快走,別耽誤我們做生意。”

孫小娟也沒想到張媒婆會直接找到鋪子里來,這里人來人往地,要是被人聽了去,于香巧和井甘的名聲都沒好處。

張媒婆就是賴著不走,不閑口干地喋喋不休。

“我做了一輩子媒,你家二姑娘要錯過楊海,可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了。無論樣貌、家庭、性子都挑不出毛病,對二姑娘還是一見傾心,這般好的人哪兒去找!二姑娘本就身體有疾,能遇到真心相待不嫌棄的,可不容易。”

孫小娟本來還只是不耐煩,聽到張媒婆說‘有疾、嫌棄’這些詞,當即就火了起來。

她抓起手邊的果汁,照著張媒婆的臉就潑了過去,破口大罵道,“還嫌棄我女兒,我還嫌棄他呢!就那姓楊的,一個大男人唯唯諾諾,老是躲在女人后頭,看著就是個窩囊廢。

我女兒又能干又漂亮,天底下多好的男兒都配得上,瞎了眼才會瞧上你們。

滾,以后再敢來,潑的就不是果汁了,而是滾開水!”

張媒婆也被那杯果汁潑得有些冒火,但想著今日的目的和到手的媒婆錢,終究還是將火氣壓了下去,忍著脾氣道歉。

“是我一時口誤說錯了話,看我這張臭嘴。”

說著作勢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腆笑著道歉,“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我個粗鄙婆子計較。其實之前我還有件重要的事沒和您說,我們一邊說話……”

說著就要拉孫小娟到安靜無人的角落,孫小娟不愿她的拉扯,避開了她的手。

張媒婆又厚著臉皮扯上來,孫小娟這回沒避開,隨著她避到了一邊。

孫小娟火氣還沒消,抱著胳膊看都不看張媒婆。

張媒婆兀自開口,聲音壓得低低的。

“楊家那大女兒楊珊您昨兒也見了吧,長得端正大氣,人也機靈聰慧。實際上楊家是想與您家換親。”

孫小娟愣了一下,“換親?”

是她知道的那個意思嗎?

就聽張媒婆喜笑顏開地繼續道,“楊家愿意把楊珊嫁給二姑娘的大哥、您的長子井和公子,二姑娘再嫁給楊海,兩家可謂親上加親,雙喜臨門啊!”

張媒婆許是擔心又發生相錯人的誤會,把井和的身份說的清清楚楚。

孫小娟聽完整個人都愣住了,事情來得太突然,她一下子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其實孫小娟并非沒有想過井和的婚事,但比起井甘,反倒并不怎么憂心。

同樣身懷缺陷,娶媳婦和嫁女兒比起來,終究是嫁女兒更困難些。

而且井和雖然智力有問題,卻并不影響基本生活,也無需人特別照料,只要把他當成一個孩子哄著些便可。

相比之下井甘身邊根本離不了人,連日常生活也要人照顧。

所以只要要求不太高,給井和娶個媳婦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是井和年紀還小,暫時沒想著娶媳婦的事,張媒婆這么提起來,孫小娟有些突然。

張媒婆見孫小娟臉上怒氣消了不少,趁熱打鐵繼續道,“您別怪我說話實在,二姑娘……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長得好,人更是聰明,但終究……”

她沒將話說明白,但沒人會聽不懂。

她繼續含蓄道,“二姑娘身體有恙,將來在子嗣上怕是無望,即便再困苦的人家,傳承子嗣都是頭等大事,除非嫁給那已有了香火的鰥夫……”

鰥夫兩個字出來,眼見孫小娟臉色又難看下來,張媒婆趕緊繼續道,“二姑娘是夫人的掌上明珠,定然舍不得二姑娘受這委屈,所以我才說楊家這樁親最好不過。

楊家愿把女兒嫁給大公子,日后有了孩子,可過繼一個到娘家,如此兩家都后繼有人,且是最親不過的血脈,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孫小娟抱臂聽著沒有說話,卻是一副深思的模樣。

張媒婆始終觀察著她的神情,見她沒有之前的憤怒和抗拒,心中微喜,感覺到了希望。

“以您井家的家境,想給兩個孩子結親并不是問題,但這般樣樣條件都好的卻是不多的。

與其日后讓二姑娘委曲求全,找那等歪瓜裂棗,不如直接和楊家結親,兩個孩子的親事都解決了,還親上加親。更重要的是還沒有那等亂七八糟的親戚。您該知道,越是窮苦人家,打秋風的親戚越多越纏人。”

張媒婆一提出楊姍愿意嫁給井和,便知道孫小娟拒絕不了這么好的親事。

楊姍昨日孫小娟也見過,比起楊海還要大方得體,長得也端莊,這等資質的姑娘嫁給井和,可謂天上掉餡餅了。

孫小娟不得不心動。

但有一點她依舊十分堅決。

“小甘現在不說親,即便她要說親,也完全由她自己做主,我不左右她的想法。她看不上的人,我也不會多勸一個字。即便如此楊家姑娘還是愿意嫁給小和的話,我們可以再談。”

張媒婆愣怔了好半晌,沒想到井甘在家中的地位竟然高到了這個地步,連婚事孫小娟都完全不插手。

光看昨日井甘離去時那漠然不屑的神情,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楊海那個窩囊廢。

這場親事最主要的就是井甘,她要是不嫁到楊家去,誰愿意把好好的大姑娘嫁給個傻子!

張媒婆一直觀察著孫小娟表情,孫小娟又何嘗沒有注意著她。

一瞧她那發苦的模樣便能猜到,楊家定然不愿意只把女兒嫁來的。

孫小娟道,“我們井家待人寬厚,只要能真心對待小和,與他好好過日子,我們一家人都會好好對待她。小甘也說過,會照顧她大哥一輩子。”

說完語重心長地看了張媒婆半晌,笑了笑,讓徑兒送客,兀自回后院去了。

范知縣在家里辦了一桌酒席請井甘和孫小娟吃飯。

本來早就想請井甘吃飯,到底沒有什么正式的名目。

這回井甘答應了幫助縣衙破案,終于算有了名正言順請客的理由。

范知縣一直是禮賢下士,對井甘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也沒有輕視之意,反而將酒席辦得很鄭重。

不僅范知縣、范夫人,連深居簡出的老太太都出席了,倒是井甘有些受寵若驚。

“就是一些家常菜,你們別客氣,隨意些。這兒就我們幾個自家人,沒外人。”

范夫人熱絡地給井甘夾菜,讓孫小娟多吃點。

孫小娟上縣老爺家做客本來就比較緊張,知縣一家又這么熱情,越發有些束手束腳。

但與范夫人相處了一會,發現范夫人是個挺隨和的人,漸漸也就熟稔起來。

井甘則是一貫的自在隨意,端起碗接住范夫人夾給她的菜,吃了一口,贊美一聲好吃。

范夫人看她吃得香,笑容更燦爛了,又給她夾了兩筷子,連連說著,“喜歡就多吃點,以后想吃盡管來,這可是我的拿手菜,外頭一般嘗不到。”

井甘也十分賞臉,吃得很開心,嘴巴就沒停過。

聞言將嘴里的菜咽下去,夸贊道,“夫人好手藝,大人真有福氣了。”

小姑娘一臉天真爛漫地說出這話,范夫人心里不由甜蜜蜜地,范知縣不怒自威的臉上也展露了一絲柔和。

“蕭捕快怎么沒有來一起吃?”井甘突然問道。

范夫人邊剃著白嫩嫩的魚肉,放進范老太太的碗里,邊答道,“那孩子這兩天總不著家,一有案子就這樣,肯定又在外頭查案呢。”

范老太太牙口不好,范夫人便細致地給她剃魚肉吃,照顧地十分細致。

井甘如今已經答應幫縣衙破案了,也不必避諱什么,直接問范知縣,“還是觀音廟那個案子?”

范知縣知道井甘聰慧,現在案子一直沒有破,也想從她這得到些啟發。

遂放下筷子,細細說了起來。

“千翎查了好些天了,還是毫無進展。既不是意外失足,也不是蓄意謀殺,更沒有恩怨仇敵,到現在也沒找到什么線索。”

“那觀音廟當夜可有什么不同尋常或者奇怪的事情?”

范知縣表情凝重地道,“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與往常一樣。唯一可疑的就是李家老二,死者曾和丈夫說不該慣著弟弟整日吃酒不干正事,勸丈夫以后少給他些錢。不過這些只是夫妻倆的悄悄話,并未與老二說過。而且因此這點小事就殺了自己的嫂子,也實在難有說服力。”

這可不一定。

同樣一件事在不同人身上帶來的影響是完全不同的。

例如丟了兩文錢,普通人丟了也就丟了,但于乞丐卻是天大的事,說不定會大哭一場,甚至痛恨把那兩文錢撿走的的人。

我不是他,無法理解他會如何想。

他不是我,自也無法理解我的苦。

所謂設身處地便是這個意思。

“既有嫌疑便都該查一查,說不定就能找到什么線索。”

兩人談著案子都忘了吃飯。

范夫人開口道,“飯桌上還聊公事,你們倆可真是一樣的工作狂。我本還想著以后讓小甘多勸著你些,現在看來是沒指望了。”

范夫人輕笑著給兩人各舀了一碗雞湯,井甘道謝接過。

范夫人對井甘和孫小娟都很喜歡,自然而然地叫了井甘的小名,更顯親近。

孫小娟也笑起來道,“她嘴里老是對蕭捕快不耐煩,實際心里一直記掛著。”

兩個女人慈愛地笑起來,井甘只是喝著雞湯不做聲。

“千翎整日在外頭抓人,擺著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都沒有人敢和她親近,更沒什么朋友。她時常把你們斗嘴的趣事講給我聽,雖然嘴上老是抱怨,但我看得出來,她很是喜歡你,是真心把你當朋友。”

井甘抿去唇上的雞湯,呵呵一聲,“哪兒來的朋友,分明是上下屬,她還說要給我開工錢。我差她那點工錢?”

桌上的人都愣了一下,而后齊齊被她逗笑。

看多了她智慧過人的小大人樣,難得見她這么孩子氣的一面,倒是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