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達親衛很快便安排好了人馬,一行人加上井甘和阿蘭共七人。
井甘被抱上一匹馬,身體用繩子和前面的人綁在一起,整個人幾乎貼在前面人的背上。
阿蘭則是與小達親衛共乘一匹。
上次被壯爺劫擄有過騎馬的不愉快記憶,所以這一路井甘并不怎么舒服。
因為趕路速度很快,整個人顛地七葷八素。
所以她干脆趴在前面人身上睡覺,反正繩子拴著她也掉不下去,睡著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本就是夜深露重該睡覺的時辰,井甘放松身體摒棄雜念,沒多會還真睡著了。
等她被人叫醒時,天際線上已經露出了霞光,天光大開。
與她共乘一騎的男子給了她一塊饃饃,雖然冷了,但還算軟乎,也很新鮮,就著水味道也還不錯。
簡單填飽肚子,休息了一會,一行人又馬不停蹄地上路了。
一路上除了吃東西就沒停下來過,終于在天黑前到達了目的地。
而剛到目的地,天上便開始下起了雨。
幸好速度快,否則非得被淋了。
自山腳開始一行人的馬速便緩了下來,不再急奔,隊形整齊地一路往山上行。
山間景色被修整地充滿趣味,生機勃勃,無論從哪個方向哪個角度望去都是美不勝收的絕境。
到了半山腰,行過一處懸崖邊,放眼一望,一座氣勢恢宏的別院赫然出現在視野中。
整個別院被群山包圍在中間,那一座座山頭如同一個個忠誠魁梧的護衛,保護著別院中尊貴的主人。
饒是向來處變不驚的井甘此時的心臟也狂跳不止,蕭千翎的姑祖母究竟是什么人?
想到自進入這片隱秘地界,耳中不時聽到的隱藏在暗處的兵甲之聲。
別院周圍到處都守著士兵,雖然沒看到,但耳朵聽到的比看到的還要真切。
守衛的士兵絕不是幾個十個,至少成千。
如此便足以說明住在這別院之人的身份何其尊貴!
方才是往山上走,這會則是從另一側下山,朝著別院方向前進。
隨著漸漸靠近,她看到了全副武裝的士兵,目光堅毅地守衛著別院。
同時盤查也更加嚴苛了,總是走不了多遠就要核對一遍身份。
等真正走到別院前,已經經歷了五次盤查。
臨下馬前,井甘還是忍不住問與她綁在一起的人,“不知這是何處?”
她想著兩人好歹共乘一騎趕了一天半的路,也算有了一丁點交集。
結果卻是那人理都沒理她,停下馬便解開繩子,將她順利交還給小達親衛后,便牽著馬與同行其他人走了。
這會雨已經慢慢大起來,走之前他仰頭瞧了眼雨蒙蒙的天,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沒問到信息,井甘只能一無所知地跟著小達進了別院,周圍別致的景色也沒心情欣賞。
有下人給他們拿了油紙傘。
井甘舉傘,阿蘭推輪椅,沒多久便在一處院子里停了下來。
院中等候著一個老嬤嬤,身后跟著一長串的丫鬟。
除了為首有身份的老嬤嬤,和身邊一個看著就比較體面得臉的大丫鬟,其他丫鬟都是統一服飾。
即便是統一的丫鬟服,卻比小富之家的小姐的衣服還要jing美。
所有丫鬟都保持雙手交疊貼腹,躬身頷首的動作。
連身體彎曲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像粘貼復制出來的一樣。
這得經過怎樣嚴苛的調教才能有這般效果,這氣勢,這排面,一般高門大戶怕也調教不出……
井甘想著想著,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整個人懵了一瞬。
莫非……這些都是宮里人?
那蕭千翎的姑祖母……
聽說如今的皇帝正值青年,與蕭千翎的姑祖母年紀不符。
莫非是皇帝的長輩?那也就是說應該是先帝的妃嬪。
而先帝的嬪妃有孩子的都跟著孩子出了宮,沒孩子的則統一送往皇陵守靈。
瞧這位的陣仗,顯然兩者都不是,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當今皇帝的母親。
井甘暗暗倒吸了一口氣。
她知道蕭家尊貴,沒想到這般尊貴,居然是當今皇帝的外家。
那這里應該也不是尋常別院了,很可能是皇家行宮。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這是認識了一個富貴人,就跟著連蹦了好幾個級別,直接接觸到最頂端的人物了。
不過比起興奮,她此刻更多的是忐忑,只希望能一切順利,別惹上麻煩才好。
“這位便是四小姐一直念叨的井姑娘吧,可把您盼來了。老身是皇太后身邊的顧嬤嬤,特在此迎接姑娘。”
猜測得到確定,井甘平靜了許多,只頓了一下,便客氣地回應,“有勞顧嬤嬤了。”
“不知病……皇太后此刻情況如何?”
顧嬤嬤見她知曉了皇太后身份還這般鎮定,眼中閃過一抹欣賞。
笑道,“皇太后剛剛歇下,等明日醒了再見不遲。姑娘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就讓青鳥帶您去,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訴她即可。”
顧嬤嬤身旁那個有體面的宮女朝井甘行了一禮。
井甘頷首回應,“勞煩嬤嬤了。”
這里正說著話,一串熟悉的大嗓門突然飄了過來,人還沒瞧見聲音便已經到了。
“小甘來了,人在哪兒?”
阿蘭推著井甘的輪椅轉了個方向,剛好看到蕭千翎一身火紅從院門口大步進來。
她手里還執著一把白傘,墨發紅衣白傘,自雨幕中行來,灑脫明媚,十分養眼。
蕭千翎一眼便瞧見了坐在輪椅里的女孩,嘴角瞬間漾開笑容,上來便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
“你可算來了,這下我心里有底了。”
井甘拍拍她的胳膊,等她松了手才咳了咳被勒疼的脖子,沒好氣地看她一眼。
“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已經夠累了,你還讓我累上加傷,有沒有良心。”
蕭千翎沒皮沒臉地嘻嘻笑,“辛苦辛苦。”
說著轉向顧嬤嬤道,“別準備什么住處了,她直接跟我住。你把阿蘭安排一下就行了,派個人好好照顧他,他眼睛不方便,對這也不熟。”
安排完,推著井甘便樂癲癲地往自己的住處跑遠。
井甘急急忙忙回頭叫阿蘭,“你晚上好好休息,明早我來接你。”
顧嬤嬤望著一眨眼跑不見的身影,站在那有些發愣。
四小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開朗熱情了,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一樣。
之前還以為四小姐是因為井姑娘的醫術才把她請來的,怎么都沒想到兩人關系這么親密。
連曾經與千小姐都不曾這般親密,真是難得。
不過也好,四小姐封閉了這么多年,終于又有了曾經的笑容。
顧嬤嬤指派了一個太監照顧阿蘭,便領著宮女們離開了。
走了沒幾步,她忽又停下,回頭。
太監已經把著阿蘭的手走遠了。
青鳥問道,“嬤嬤,怎么了?”
顧嬤嬤盯著那個欣長的背影喃喃低語,“感覺有點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
想了一會想不起來,便又搖搖頭轉身走了。
井甘在蕭千翎的院子里住了下來。
蕭千翎作為皇太后嫡親的侄孫女,住的自然是行宮里頂好的院子,離皇太后的住處很近,也是為了方便照顧。
一路上蕭千翎給井甘講了一些大致情況,比如行宮里現在住了上百名醫者,有宮里來的太醫,還有從民間尋來的名醫、神醫。
烏煙瘴氣地,各有各的想法,真讓他們出手治卻又都往后縮。
“之前也給姑祖母嘗試過幾種治療方案,都毫無成效,還引起了不良癥狀。我之前悄悄問過太醫院院判,姑祖母到底是什么病,有沒得治,逼問了好久院判才跟我說實話,他么根本沒瞧出來姑祖母得的是什么病。當時把我給氣得……”
蕭千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做了一個深呼吸,憤憤地道,“敢情這都一個月了連病因都沒找著,之前喝的那些藥、扎的那些針只是為了做試驗?
他們要沒轍早說呀,就不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了,另外找人來。我就不信全天下那么多大夫找不到能治姑祖母病的人。”
“那你為什么把我叫來?”
井甘舒舒服服地窩在軟榻里,身上蓋著軟軟的被子,窗外是嘩啦啦的雨聲。
帶著濕意的涼風飄進來,疲累的身體和jing神都得到了放松。
蕭千翎挪著圓凳坐到她面前,壓低聲音道,“就非常奇怪啊,不管得了什么病,總是身體哪兒出了問題,有個病由啊。可姑祖母四肢、脖子既沒有病變,也沒有中毒,總之身體上毫無問題,卻莫名其妙就動不了了。你不覺得詭異嗎?”
“你覺得詭異,所以就想到了我?我是給你抓鬼的嗎?”
蕭千翎呵呵直笑,“你不是見多識廣,有各種各樣稀奇本事么。我就想請你來試試,你就當游玩一趟。皇家行宮可不是隨便想進就能進的,機會千載難得。”
蕭千翎完全是沖著對井甘的盲目崇拜把她叫來,井甘心里卻漸漸有了些想法。
如果身體當真沒有病變,卻發生了身體癱瘓、四肢僵硬等情況,確實很可能與心理疾病有關。
不過現在她也不能下定論,先等明天瞧了再說。
蕭千翎給井甘準備的晚膳很豐富,不過井甘趕了一天的路,只想吃清淡的,大部分菜動都沒動過。
吃了晚飯便早早上床休息了。
床很軟,井甘睡得很香,但才熟睡沒多久,突然就被人推醒了。
“井甘,井甘,快醒醒,我姑祖母出事了。”
井甘混沌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直接被蕭千翎從床上抱起來放進了輪椅里,推著她便迫不及待往外走。
邊走邊給她解釋。
“姑祖母半夜醒過來,吃了點東西,然后就突然大喊大叫,之前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行宮的大夫全都趕過去了。”
突然發瘋?
“是受什么刺激了嗎?”
蕭千翎滿臉焦急,步子越走越快,宮女在前小跑著給她照路。
“應該不會,自姑祖母病了,屋里的人全都謹慎再謹慎地伺候著,別說刺激她,走路都不敢發出聲音。”
刺激可不是看動靜大小。
沒見到病人,什么都不好說。
井甘便沒再開口,繃緊神經思考著等會可能面臨的狀況,以及應對的方法。
不經意垂眼才發現自己衣服都沒換,穿著中衣就跑出來了。
半夜雨勢更大了,風吹在身上涼颼颼地。
她側頭吩咐跟在后面的宮女,“給我找件外衣來,快點。”
有宮女離開,很快找了件外衣來,井甘快速換上,勉強不會失禮。
等她穿好衣裳,皇太后的住處也到了,避雨的廊檐聚滿了人,全都是大夫。
蕭千翎推著一個坐輪椅的少女出現,非常扎眼。
頓時無數道視線集中到了井甘身上,很快便議論開來。
“那就是蕭小姐新請來的大夫?是個小姑娘?”
“唉,真是越發不靠譜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請來給皇太后看病。”
那些七嘴八舌的議論井甘假裝沒聽到,跟著蕭千翎進了屋。
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大群宮女,全都保持相同動作垂手侍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而遮掩著的、高高的青色幔帳之后傳來一個女人尖銳的喊叫聲。
有時只是尖叫,有時帶著哭腔的抽泣,有時氣憤、瘋狂的叫喚。
蕭千翎聽到姑祖母的叫喊聲,竟一時驚得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她記憶里的姑祖母是何等高貴優雅的女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完美無瑕,乃天下女人的典范。
怎會發出這樣刺耳的喊叫聲,像瘋子一樣。
井甘見她停下來,回頭催促她,“想什么呢,快進去啊。”
蕭千翎這才回過神來,拋卻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推著井甘進了幔帳內。
內室的大床上,猙獰狼狽的皇太后此時被四個宮女壓著四肢,不停梗著脖子大喊大叫。
她雖四肢僵硬無法動彈,身體卻掙扎扭動地厲害。
染了霜花的頭發凌亂地散在床上,有些遮在了臉上,衣服也歪歪扭扭,十分狼狽。
蕭千翎步子僵硬地走上前,哭著喚姑祖母。
伸出手想要替她整理凌亂的頭發,卻被她像看仇人一樣盯著,露出牙齒,氣勢兇狠地大罵滾開。
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下來。
蕭千翎忍住嚎啕的沖動,一把抓住井甘的手,無錯地哀求。
“小甘,這可怎么辦啊,你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井甘不曾回應,就聽對面一個留著山羊須的老大夫開口道,“太后娘娘一直這么發狂下去,于身體不利。現在讓她冷靜下來的最好辦法便是在百會穴施針,但此時施針怕是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避免的損傷。”
蕭千翎這會才注意到內室的其他人。
除了顧嬤嬤幾個皇太后身邊伺候的宮人外,太醫院院判和蕭玉清也在。
蕭千翎看到自家哥哥,瞬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三哥,你什么時候來的,我怎么不知道。”
蕭玉清抹去妹妹臉上的淚珠,溫柔地安慰,“別哭了,姑祖母不會有事的。”
而后視線就轉向了井甘。
井甘瞧見蕭玉清也微愣了一下,這不是與他共乘一騎的那個人嗎?
原來是蕭千翎的哥哥。
蕭千翎見哥哥在看井甘,這才想起他們還不認識,便簡單介紹了一下。
“這是我三哥蕭玉清,這是井甘。”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井甘轉著輪椅移到床邊看了看皇太后的情形。
顧嬤嬤眼眶包著淚跪在床邊給皇太后包扎傷口。
“方才太后娘娘砸了碗,抓起碎片往自己胸口捅,已經不認得人了。”
井甘一低頭遍瞧見了床腳處還有沒被清理干凈的碎瓷片和兩塊甜瓜。
甜瓜沾了灰,臟兮兮的。
井甘觀察了一會皇太后的癥狀,順手就從蕭千翎腰上扯下一枚圓環玉佩,舉在皇太后臉上,左右晃動起來。
“你看它是什么?上面刻了很復雜的花紋,你看看是什么花紋。仔細看,盯著它看,是什么花紋………”
發狂的皇太后被頭頂不停晃動的玉佩吸引了注意力,煩躁地咧著嘴叫,眼珠子卻不自覺隨著玉佩來回轉動。
玉佩來來回回有節奏地晃動,眼珠子也靈活地轉動著。
“好,現在慢慢放松身體,將身體的疲憊全部抽走,感覺渾身都很舒服,像被溫暖的溪流包裹了一樣……”
隨著井甘的一句句暗示,皇太后尖銳的叫喊慢慢停止了,梗直的脖子也緩緩回落到枕頭上。
皇太后雙眼始終盯著玉佩,不一會眼神開始渙散起來,眼皮子一睜一合,一睜一合。
井甘看準時機繼續道,“你現在很困,需要好好睡一覺。安心地睡吧,什么憂愁煩惱都沒有,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明天醒來所有不愉快都會消失,你又能重新站起來,自由自在地行走……”
皇太后眼睛一睜一合,最后徹底閉上。
內室里的人都驚奇不已,特別是蕭玉清和院判大人。
一大群大夫想了許多辦法,除了損傷身體的扎針法能讓皇太后冷靜下來,再沒別的好主意。
這人一個玉佩晃兩晃,說那么幾句話,就讓人安靜下來了?
而且看樣子還真睡過去了,睡得還很安穩。
蕭千翎也露出了放松的笑來,看向自家三哥時還不經意得意地挑了挑眉。
似是在說,看吧,我請來的人果然有用吧。
蕭玉清此時沒閑心理會妹妹的小情緒,目光幽深地盯著井甘,像是想把她看透一般。
外面的雨聲更大了,蕭玉清不由朝黑漆漆的窗外看了一眼。
南方果然下大雨了,如她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