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219章 遲來的懺悔比草賤

“你……”

趙主簿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罵人的話還未出口,一個清清冷冷的嗓音突然從眾人身后響起。

“趙主簿也來了,不過我怎么不記得給你發過請帖,莫非我忘了……”

茬子很會來事地接話道,“確實不曾給他發帖。趙主簿只是碰巧路過,撞見了隋老師。”

“喔——”井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既是路過,那就繼續路過吧。客人們都重新回席吧,飯后甜點就要上了。”

眾人哄然一笑。

張蠻子帶著護院出來維持秩序,客人們陸陸續續回席,看熱鬧的路人也各自走了,只留下趙主簿被一群兇悍護院堵在外頭,獨自在門前凌亂。

隋江進了院子就與井甘道歉,“我沒想到他會找到這來,攪了你的興致了,實在抱歉。”

井甘哼了一聲,“他算什么東西,也配壞我興致。”

隋江噎了一下,這話夠霸氣。

“你女兒是明天滿月還是后天?”

隋江頓了一下,有些難看的臉上漾起一抹溫柔的笑,“你居然記得。”

“就突然想起來。果然人不可貌相,你這兩年抱倆的速度,簡直是光速啊。”

“額,光速……”

好吧,他沒聽懂。

“是后天滿月,你若有空歡迎來喝滿月酒,趙笛肯定很高興。”

“滿月這么重要的日子,肯定來。”

晚上等客人都送走了,井甘在屋里卸妝洗臉,孫小娟面色郁郁地坐在一邊發呆。

手里的鞋面半天都沒動一下。

“娘,有心事?”

井甘坐到她,孫小娟這才回過神來,朝她笑了笑。

“今兒這么熱鬧,長青要是也在就好了。我還特意準備了好幾道他喜歡吃的菜。”

原來是想長青了。

“當初一聲招呼不打就找尚野去了,也不知道在外頭吃苦沒有。”

井甘安慰地捏了捏她的肩膀,“男孩子吃點苦沒什么,之前尚野來信不還提到他,精得跟猴似地,在平鹿盟混得風生水起,還當了個分舵主。您就別擔心他了,尚野回來的時候他肯定會跟著回來的。”

孫小娟拍了拍她的手,想著尚野應該快回來了,郁郁的情緒也就一掃而空。

“這幾天我瞧見大朗在見各商家的管事,是準備要進京了?”

生意上的事井甘從沒瞞著孫小娟,甚至會主動讓她參與。

在剛開始擴展生意時,都是孫小娟和大朗代表她在外面跑,近一年孫小娟才慢慢閑下來,但生意上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應該快了,提前把事情打點好,該交代的都交代下去。”

孫小娟點了點頭,“那到時家里怎么安排?文松下半年要下場,不宜奔波,井和、小苗和嬌嬌三個都還需要人照顧,去了怕是只會給你添麻煩,幾個孩子留在家里我又不放心,但讓你一個人進京我也不放心。”

左右都不放心,她也有些頭疼。

“我先過去看看情況,等那邊都熟了,安排好了,再接你們過去。”

孫小娟擰著眉想說什么,井甘撒嬌地抱住她胳膊,將頭輕輕放在她肩窩處。

“您別擔心我,我什么場面應付不來。您好好顧著家里就行。”

孫小娟摸摸女兒白嫩的臉頰,嘆了一聲,“這些年辛苦你了。”

“一家人說什么客氣話。”

嘴里雖這么說,但她的辛苦有人能看見,能明白,心中也十分寬慰。

母女倆靠坐在窗邊賞月聊天,井甘就說起了后天隋江女兒滿月的事。

孫小娟臉上露出一抹艷羨,“你們什么時候才能成親有自己的孩子呀。”

井甘語結,看來自己不該提這個話題的。

孫小娟雖不像其他母親見孩子到了歲數,就急急忙忙想著娶媳婦嫁女兒。

不過遇到有人家娶妻生孩子,也會表現出羨慕和憧憬。

“隋江跟我可不是一個年齡段,他看著嫩,今年卻都二十二了,我還小呢。”

孫小娟滿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井甘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你不必操心我,不過倒是可以給大哥物色起來了。”

井甘轉移方向,然后越想越覺得正確。

井和是大哥,長幼順序也該他先成親。

十六開始留心身邊合適的女孩,再接觸幾年,看看脾性和人品。

其實井甘覺得隋江二十歲成親,這個年紀非常合適,也不會太遲讓人議論紛紛,對身體也有好處。

不過這也僅限男子,女孩等到二十,那就要被稱為老姑娘了。

蕭千翎就快成老姑娘了。

孫小娟被井甘這么一提醒,果真上了心。

男孩早熟,是該給井和物色起來了。

隋家的閨女滿月的時候,井甘非常大方地送了一個金項圈。

小姑娘由母親趙笛抱著,粉粉嫩嫩一只十分可愛,沖著井甘咯咯直笑,還吐著口水泡泡,萌地不得了。

井甘便親手把項圈套在她脖子上,小寶貝像是很喜歡這個禮物,雙手不停地去抓,露出軟軟的牙床。

隋江女兒的滿月宴并未請多少客人,只是家里的親戚和書院里的幾位老師簡單吃了個飯。

但井甘的到臨無疑給這場滿月酒增光不少。

井甘隨意地和桌上的人搭著話,剝了一個紅雞蛋吃,剛吃完就見隋江的大兒子也被抱出來了。

隋江的大兒子現在也才一歲兩個月,路還走不穩,被外婆牢牢地抱在懷里。

井甘拍了拍手上的蛋殼,朝小家伙伸出雙臂。

“小團子,過來姨姨抱抱。”

小團子對井甘并不陌生,時常被趙笛抱著去書院給隋江送飯,井甘便也時常碰到。

小團子見著她就熟絡地朝她伸手,口齒不清地喚著姨姨。

井甘抱著軟乎乎、香噴噴的小孩,忍不住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真香。今天妹妹過滿月,但我們小團子也要有禮物。喏,拿穩了。”

井甘掏了一枚小銀鐲放他手里,他立馬就緊緊抓住了。

井甘被他逗得哈哈笑,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才還給外婆。

隋江見井甘給小團子東西,連忙想把銀鐲還回去,不想小屁孩抓得還挺緊。

“井甘,這不合適。今天又不是這孩子過滿月。”

井甘推拒他,“小團子滿月我也沒送禮物給他,今天就當補上了。哥哥妹妹要公平才行,可不能厚此薄彼。”

隋江笑了笑,看小團子把銀鐲抓得死緊,嗔笑地輕敲了一下他的腦門。

“小財迷。”

小團子像是明白爹爹不會把銀鐲搶走了,當即咯咯笑了起來。

滿院子都是兩個孩子的笑聲、哭聲,大人的輕哄聲,以及客人們喜氣的祝福聲。

井甘一口氣吃了三個紅蛋,都有些噎著了,這才沒去拿第四個。

有孩子的家確實熱鬧啊。

酒席上的客人熱情隨和,井甘就忍不住多飲了兩杯,回家時走路都有點飄了。

到了家里,徑兒讓丫鬟去煮醒酒湯,濕了帕子給她擦臉。

井甘趴在床上動都不想動,蹬了蹬腿就把鞋子蹬掉了,摟著被子滾了兩圈,整個人都被蜷成一團。

她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徑兒卻殘忍地將她拍醒。

井甘眼皮抖了抖,艱難地睜開一條細縫,“我不喝醒酒湯了,直接睡。”

“大朗來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

井甘將臉埋在被子里哀嚎一聲,為什么每次重要的事都是晚上來說,難道是晚上有什么‘大事發生’的神秘氣場嗎。

“什么事呀,這大晚上的……”

井甘嘴里抱怨,卻還是利落地爬起來了。

大朗許是也知道這么晚打擾井甘休息過意不去,也沒有廢話,一進來就直奔主題。

“家主,書先生被抓回京城了。”

井甘酒還沒有醒,腦子反應有些遲,頓了一會道,“你說什么,沒聽清,再說一遍。”

大朗將聲音放大了些,有重復一遍,“書先生被抓回了京城,好像是與攬書閣的書有關。”

書先生、書——

井甘腦子瞬間驚醒,迷蒙的眼睛一下子明亮。

“到底怎么回事,說清楚。”

書先生顯然也深覺事情嚴重,舔了下嘴唇,細細講道,“下午突然有幾個京城人去攬書閣找書先生,沒多久書先生就被帶上馬車,直奔京城方向去了,聽當時攬書閣里的人議論,說是跟什么禁書有關。看書先生被帶走時凝重的表情,應該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何人抓的他?”

“我們的人還在跟著,怕是要過些日子才能傳回消息。”

井甘粉紅的指甲輕輕叩著桌面,沉默半晌道,“你給喜耳去封信,讓他幫忙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他去京城有段時間了,又在那呆過好些年,比其他人更熟悉些。”

“是。”

大朗領了吩咐就出去了。

井甘卻一下子睡不著了。

她在屋子里踱了幾圈步,想著書先生出事會不會跟她每月送去的那些書有關。

算起來她給攬書閣送書已經快兩年半了,加起來一共有九百來本,這數量不可謂不大。

特別是后來書先生將所有抄錄下來的書印刷成冊,放在攬書閣售賣,越來越多的人知曉攬書閣有許許多多看不懂的、稀奇古怪的書。

甚至還有對那些奇怪知識感興趣的學子,專門組成了一個研究這些奇書的異學會。

勢頭不小,但到如今主要流傳的地區還是僅限于湘安。

平安了兩年多,突然一下怎么就出事了?

從井甘把圖書館的書借出去開始,就已經有了因為這些書引起轟動、引來麻煩的心理準備。

她不奇怪那些書引起某些大人物,甚至是皇城里的那位至尊的注意。

她在乎的是以何種方式被廣而傳播。

是受人敬仰的天書、神書?還是受人唾棄的妖書、邪書?

若是第一種,那便是她的幸運。

若是后一種,她便要想辦法讓它變成前一種。

她想要一直擁有自如健康的身體,就必須往外借書,也就不能讓那些變成妖書、邪書。

井長富又找上門來了,他的媳婦抱著兒子偷偷跑了,把他一個人扔下了。

井長富這次找到井家巷來和從前截然不同,他虛弱地坐在主院前的臺階上痛哭流涕,懺悔不疊,自言自語著自己的罪過。

到了如今才幡然醒悟,還是自己的原配和兒女是最好的。

他懺悔地情真意切,哭地傷懷不已。

被砍斷的右手傷口到現在都還紅森森的,顯然沒有好好治療。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臟又亂,像是好幾天沒換洗過,散發著一股酸臭味。

張蠻子毫不留情地將他趕下臺階。

這是井家的臺階,想坐坐路上去。

井長富凄凄慘慘地微躬著腰,緩慢地挪了個地方,果然坐到了巷子對面的墻根下,配著他的哭訴哀求,凄慘度又增加了幾分。

張蠻子將井長富來懺悔哭訴的事轉告了井甘,井甘只是譏笑了一聲,“天道好輪回。”

然后讓他去通知井大貴。

井大貴才是他的親人,他們早與他沒了任何關系。

井大貴識時務,也看得清現實,很快便趕來把井長富抗走了。

井甘根本不想和井長富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井長富若還想有平靜日子過,就別到井家巷去現眼,那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過了不到半個月,井甘就得到了井長富重傷不治,病死的消息。

井長富的右手被砍斷后一直沒有好好治療,井大貴將他接回家照顧,請了大夫看,但他接連遭受打擊,精神早就垮了,終究也沒熬過去。

井大貴說井長富死前一直喃喃著孫小娟的名字。

井甘聽了只覺惡心。

遲來了的懺悔比草賤,不過是自己不甘心,安慰自己罷了。

孫小娟還是偷偷掉了回眼淚,但很快就恢復過來,抹干了淚水。

她和她的孩子們還有大好的未來,為了個畜牲傷懷不值當。

這幾滴淚便算是給她與井長富十幾年的情分最后的了結。

井甘還是讓大朗包了一份喪儀,人死如燈滅,從此兩戶井家,就真正地了無干系了。

她吩咐這些的時候正在縣衙里,剛剛接到從京城皇宮傳來的旨意,皇上宣她入宮面圣。

井甘是第一次見到被去勢的太監是何模樣,臉很白,陰陰柔柔的,聲音也比尋常男人尖銳。

井甘雖好奇,但她面上沒有露出絲毫驚奇和打量的神情。

她非常明白,這種算不得男人的人對外人的眼光往往更加在意,隨便一個打量的眼神都可能將人得罪。

而太監作為常年在皇上身邊伺候,與皇上相處時間最多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井甘姑娘這便與咱家走吧。”

薛公公掐著尖尖的嗓門,眼睛微微下瞥地看著井甘,用命令的口吻道。

井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遵循意見地問道,“事發突然,不知能否容小女子回家與母親說一聲,免得母親擔憂。”

她這邊問,那邊徑兒已經將一個重量十足的荷包塞到了薛公公手里。

“給公公們買茶喝,還請別嫌棄。”

薛公公見他們這么會來事,有些慘白的臉上淺淺露出一個笑,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咱家還急著回宮復命呢,只能給你兩個時辰。”

“足夠了,多些公公。”

薛公公被縣衙的人恭送去休息,范進舉也是第一次見到宮里的人,難得地有些緊張。

井甘與他來到無人處,鄭重其事地突然深深一禮。

范進舉驚了一下,反應過來連忙扶起她。

“你這是作何?”

井甘直起腰,真誠道,“這些年多謝大人的疼惜和信任,若非有您支持,我也沒辦法有如今的成就。此去不知何時能再見,即便相隔千里,我也會遙祝大人初心不改,順遂如意,心愿得償。”

范進舉頗為感慨地看著面前的少女,認識她三年,被她的才華橫溢所驚艷。

能結識她這般的后起之秀,何嘗不是他的幸運。

這場宣旨在井甘的意料之中,她也曾多次暗示她即將去往京城,所以范進舉并不驚訝。

這個小小的縣城關不住她這般的人物,她自有更廣闊的天地要去闖蕩。

“只愿你也能心愿得償,平安順遂。”

最樸實的祝福,卻帶著最真的心意。

“我進京這段時間,家中母親和弟妹還請大人幫忙照拂一二,小甘多謝了。”

范進舉受了她這一禮,頷首應聲,“你放心,保護好自己,便是對他們最大的寬慰。”

井甘趕回了井家巷,家中人都知道宮里來了宣她入宮的圣旨,所以在她回來前把一切都打點好了。

為了表現他們是突然接到圣旨,猝不及防,所以并未準備多少行囊,只有幾件簡單的換洗衣裳。

真正要帶去京城的東西早在之前就已經陸陸續續送過去了。

她與孫小娟說了一會話,又叮囑了弟弟妹妹一些事,就背著包袱走到了院中。

院中已經等著三個人,大朗、茬子、和徑兒。

三人肩上也各自背了個簡單的包袱。

他們三個是井甘早就決定好,這次一道跟去京城的人。

徑兒接過了井甘背上的包袱,一大家子人將他們送到門口,依依惜別。

孫小娟握著井甘的手什么也沒說,這兩年她時常在外行走,性子比起曾經的潑辣,更多了一份沉穩和見識。

遇到事情不再像從前一樣慌亂不安,即便井甘要去的地方是皇宮。

這世間最尊貴、也最生死難料的地方。

女兒獨身闖皇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井家巷,守好她們的家。

不管任何事發生,她都要成為女兒身后最堅實、最穩妥的依靠。

“家主,時間快到了。”

大朗輕聲催促。

井和看出甘甘妹妹是要遠行,弟弟妹妹和娘親都隱忍難過的模樣,突然也一下大哭起來,抱著井甘不讓走。

井甘耐心地拍著他的后背輕哄著,“大哥在家乖乖聽娘親的話,我很快就會來接你們的。你要好好吃飯,別讓我擔心,好嗎?”

井和用力抹了把眼睛,裝著堅強的樣子用力點頭,“我最聽話了,甘甘妹妹一定要快點回來接我們。”

“當然,我最重要的人都在這里,我肯定會盡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