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221章 求情

進入殿中,井甘離得尚遠便瞧見了前方坐著的三個貴氣逼人的人。

上首左側斜依在迎枕上,身材蜷萎些的身影是皇太后,即便離得遠,井甘已然能感受到她帶著笑意的慈愛氣息。

旁邊并排而坐的那個健碩挺拔的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皇上。

一身明晃晃的龍袍,通身氣勢威嚴。

皇上下首還坐了個明艷婦人,從頭到腳都裝扮地十分jing致。

與一個多月前相比,此時的千纖更虛幻了,完美得不像真人,如同一個靜心雕琢的玩具。

驚艷,卻全無生命力。

井甘一絲不茍地朝三人行了禮,沒有聽到讓起的聲音,只能跪伏在地上等待,一動不能動。

過了好半晌,背上那兩道打量的視線才退了下去,井甘這才聽到了天籟般的聲音。

“起來吧,抬起頭讓朕瞧瞧。”

井甘適應了這個世界的許多事情,除了下跪。

在留仙縣還沒人能讓她跪,但在皇宮里,隨便一個人都能命令她軟下膝蓋。

這讓她感覺屈辱,也越發激勵她變強的決心。

井甘站起身,微微抬起頭,露出嬌俏的面容。

她也這才看清皇上的模樣。

皇上還很年輕,聽說今年剛好而立之年,模樣卻還要顯年輕些,看著也就二十二三的樣子。

他五官深刻,濃眉大眼,是標準的帥哥長相。

通身除了帝王威嚴,還透著股張揚爽朗的氣質,若放在平常人家,就像個陽光大男孩,不像井甘想象那種不茍言笑的皇帝模樣。

皇上看井甘的眼神算是友好,嘴角還帶著淺淺地弧度。

“你就是母后說得那個小小年紀就支撐起門戶的姑娘?倒是個標致的小姑娘。”

后一句話說出來,井甘明顯感覺到旁邊看著自己的目光陡然變得警覺起來。

井甘不以為然地心中嗤笑一下,千纖現在是恩寵正盛,但后宮女子誰能保證一輩子榮寵不衰。

即便能一輩子受寵,皇上也不可能只喜歡她一個。

看來這千纖還沒有完全適應后宮眾女爭一男的模式,對皇上的占有欲還很強。

“你治好了母后和纖美人的病癥,朕該好好賞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賞賜?”

“皇太后、纖美人龍恩庇佑,福澤深厚,民女愧領。”

這些場面話宮里的人自然都是聽慣了的,但井甘還是不得不說,這也算是一種教養。

“聽聞你給母后和纖美人治療的方法十分獨特,朕很是好奇,連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癥你卻能妙手回春。不如你給朕講一講,你究竟是如何治好的?”

井甘微垂著頭,半天沒有回應。

皇上不經意輕挑了下眉,聲音一如之前的平和,卻隱隱透著不悅。

“你覺得為難?不便告訴朕?”

井甘趕忙跪身行禮,一字一句道,“整個治療過程皇太后和纖美人都全程參與,她們知道的并不比民女少。治療的效果和感受也只有病人自身最清楚,民女即便是治療師,也無法完全感同身受。”

井甘這話很明確,你想知道怎么治的去問你身邊兩人就行了,別來問我呀。

我要說錯什么或者說漏什么,還不得被滅了口啊。

皇上沒料到她居然拒絕了,愣了一下,英挺的眉梢揚起一抹興味的笑。

“還沒人能拒絕朕的命令,你可知這是大不敬之罪,朕可以立刻砍了你。”

皇上的聲音冷沉了下來,明顯帶著被違拗的怒意。

井甘暗暗憋緊了一口氣,天子一怒,伏尸百萬這句話在這個世界不是夸張,而是事實。

皇上掌握著絕對的生殺大權,更何況是她一個如螻蟻般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井甘陷入了險境,但現在沒人能救她。

她與千纖本就不熟,皇上方才夸她標致的話還讓千纖產生危機感,更不可能出言相幫。

而皇太后則是不能出言相幫。

井甘是皇太后做保請來給千纖看病的,在皇上眼里她們本就是一伙的,皇太后此時幫忙說情不是救井甘,而是害井甘。

即便皇上此刻看在皇太后的面上放過她,之后還不一定會怎么對付這個‘大不敬’的女子。

想要挽回皇上態度,必須靠她自己。

“皇上明鑒,民女不敢隱瞞皇上,只是此事事關皇太后和纖美人的病情隱私,民女作為治療師,有責任對病人的病情保密,這是民女替人治病的基本原則。

人無信不立,開一次先河,以后便再難制止,民女也再沒有信譽可言。

民女雖是小女子,但為了支撐門庭以做生意為生,生意人最講求的就是一個信字。

若隱瞞皇上是大不敬要被砍,泄露病人病情又會失信于人,令人不恥,兩者需得擇其一,民女選擇后者。

女子立世本就不易,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沒了信譽將來也再不會有人愿與我做生意,不如干脆了當博個名聲。幸得做生意這兩年家里已置地些許薄產,夠母親弟妹安度此生,民女也就無甚牽掛了。”

井甘這一長篇話說出來,殿內寂靜了片刻,突地冒出一聲輕笑。

皇太后有些緊張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帕子掩了掩上翹的嘴角,嗔怪道,“你這孩子,皇上面前也敢這般口無遮攔,真該好好教兩天再放進宮里來。”

但語氣里全都是寵溺和慈愛之意。

皇上也是回過味來,臉上的怒意卻是消散了,看井甘的眼神興味愈濃。

還真是伶牙俐齒。

說下來反倒是他這個皇帝的錯了,逼迫她以死保全信譽了。

“好一張利嘴,母后說得果真一點沒錯,膽子大地很。你就當真一點不怕朕發怒?”

皇上的語氣明顯松軟了,井甘知道自己僥幸渡過了一劫,暗暗吐了口氣,老老實實回答。

“自是怕的,但總有些東西是寧死也不可違背的。”

井甘不是傻子,她今天要是敢把有關皇太后和千纖病情的事說出一個字,怕是前腳出宮后腳就要被殺黑巷。

皇上若真想知道,大可以親自問皇太后和千纖,甚至私下問她亦可。

他偏偏當著兩位當事人的面問她,擺明了試探、捉弄她。

皇上此時也算看出,井甘是個聰明人,眼中漸漸醞釀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井甘將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里,心口的那口氣又慢慢提了起來。

“聽母后說,你與蕭家幼女是朋友,還收了她當學生?”

井甘心頭升起猜測被證實的感覺,恭敬回答,“正是。蕭千翎對我的治療之法很感興趣,她又是個充滿俠義心腸的人,我便收了她當學生,傳授她治療之法。”

“你倆倒是關系深厚。”

井甘一時聽不出皇上這話是不是反話。

千纖的眼疾是因為蕭千翎而得,皇上因此還為難蕭家,如此看來皇上對蕭千翎應該是厭惡的。

“蕭千翎與尋常女子不同,整日舞刀弄槍,少了尋常女子的溫婉端莊,多了分大丈夫的正義凜然。蕭大人曾說她沒個女孩子樣,我卻覺得天底下溫婉乖巧的女子無數,蕭千翎卻僅此一個。她是侯府貴女,卻能不計出身與門第與我這商女為友,不在意外人眼光認我這個比她還小兩歲的女子為老師,這份胸襟便是大丈夫也少有比得上的。能成為她的朋友,做她的老師,是我此生之幸。”

井甘這番話說完,殿內幾人的表情各異,但無一例外的表露出了驚訝。

井甘是聰明人,不會看不出皇上對蕭千翎是有些意見的,尋常人這種時候早早想辦法與蕭千翎撇清關系了。

即便不撇清關系,這種時候也不該上桿子夸贊蕭千翎,這不擺明站在皇上的對立面?

皇太后感覺非常欣慰,千翎交了一個非常值得的朋友,沒有看錯人。

但心里也不免為井甘捏把汗。

畢竟蕭千翎身份擺在那,皇上即便對她不喜,也不會真的對她做什么。

但井甘只是一個平民女,若惹了皇上不快,誰都救不了她。

而千纖此時自然是怒的,她與蕭千翎可謂有不可化解之結怨,井甘如此鄭重其事地幫蕭千翎說話,無形中也是在打她的臉。

枉她之前還有意想與井甘深交,如今看來她們注定是兩個陣營的人

皇上則是一副局外人看熱鬧的模樣,就靜靜打量著面前的少女,越發體會到皇太后對她‘大膽’的評價。

“你這是在幫蕭千翎求情?”

井甘微微掀起眼瞼,正好與皇上目光對上,從容而堅定地道,“不,民女只是陳述自己的想法和觀點。”

“可朕聽著句句都是在說蕭千翎有多好,難道不是想仗著自己治好了纖美人的眼睛,將蕭千翎害纖美人眼盲多年的罪一筆勾過?”

皇上語氣帶了絲厲色,卻并沒有動怒,反而隱隱有些期待。

期待她會如何應對,能不能支撐下去不改變立場,一直偏幫蕭千翎?

千纖瞧著兩人一問一答,心中危機感愈烈。

當初皇上便是先對她眼盲之事產生興趣,之后才喜歡上她,將她收入后宮。

皇上此時對井甘明顯也很有興趣,這可萬萬不行。

“陛下,事情都過去近十年了,我早已不在意了。況且現在眼睛也治好了,此事便過去了吧。”

千纖深明大義地一通溫聲細語,將大度品質發揮地淋漓盡致。

皇上握住她柔嫩的手,溫柔笑笑,“你受了那么多年眼盲之苦,豈能隨便揭過。”

皇太后聽到這話心頭就是一咯噔,果然千纖的眼睛即便治好,蕭千翎也還是免不了要因此事受罰。

皇上的處罰雖不會要了蕭千翎的命,但于她名聲卻會是大大的不利,被皇上厭惡的女子將來還如何在京城立足?

世家最在意的就是名聲,特別是女子,名聲壞了,便算是徹底沒了價值,在家族里都會受到怠慢和輕視。

井甘自然也知道這些,她沉吟了片刻,出聲道,“時間是不可逆轉的,人只要犯下過錯,不管如何彌補、挽救,發生過的事都不會消失。彌補、挽救也不過是為了將來不再繼續因這過錯而痛上加痛,錯上加錯罷了。怨恨、不原諒都是被傷害者的權利,誰也沒資格代替他們做決定。”

皇上哼了一聲,她這是轉變陣營了?比他想的還要快。

“不過……”井甘突然一個轉折,“我方才所言無半句虛假,蕭千翎在我心中就是個值得深交的女子。我與蕭千翎,至少我們二人之間,她不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甚至幫助我許多,所以我信任她、贊美她、保護她,這是理所當然。我對蕭千翎那些評價也僅代表我自己的觀點,別人可以認同也可以不認同。”

井甘再清楚不過,若她像個墻頭草,一被恐嚇就和蕭千翎撇清關系,反倒會被皇上輕看。

果不其然,皇上聽到她的回答微微抬了抬下巴,嘴角隱隱上勾。

“所以,你覺得朕到底應不應處罰蕭千翎呢?”

皇上話語中滿滿的戲謔、捉弄之意,聽得千纖心亂如麻。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熟悉地讓她恍然以為回到了除夕那晚,他湊近她戲謔地問,“你到底猜沒猜出我是誰?”

“皇上是九五至尊,也是纖美人的如意郎君,為心愛之人出頭順理成章。但蕭千翎的過錯能否能得到原諒,只有被她傷害的纖美人一個能決定。”

皇太后緊張地等待著皇上的反應,纖美人亦是暗暗絞緊了繡帕。

纖美人心中懊悔,蕭家在皇上面前一個勁夸贊井甘的時候就應該盡力阻攔,這個女子太過巧舌如簧、多智如妖,輕易便擄獲了圣心。

她直覺這將是自己一生犯過最大的錯。

“你倒是機靈。”

皇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身體微微后仰,張揚的眉眼明艷如光。

能否原諒蕭千翎只有千纖能決定,而千纖已經說過不再與蕭千翎計較,若此時再說不原諒她,豈不是自打嘴巴。

而且千纖一直以大度端莊示人,若抓著十年前的事耿耿于懷不愿放過,自然也會讓人覺得她虛偽。

不管是從短時看還是長遠看,為了自己的名聲還是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千纖都要‘大方’地原諒蕭千翎。

當事人都原諒了蕭千翎,皇上若還非要責罰,豈不讓人覺得多管閑事?昏庸好色?

井甘這一番解釋可謂一箭雙雕。

“陛下對妾身的疼愛妾身都明白,不過千翎與我也是自幼的情分,何況當年誰也沒料到會遇到拍花子,真正要怪也該怪那些喪盡天良拐賣婦女孩童的拍花子。千翎也是無心的,您就別處罰她了。”

千纖這番話說得好不冠冕堂皇,真真表現出了一個大度賢良的世家女子。

皇太后偏開頭,掩飾眼中的譏諷和不喜。

皇上沒有多少猶豫,拍了拍愛妃的手,便道,“你既再三求情,那此事便算了吧。”

千纖反倒噎了一下,這順坡下驢下得也太快了,讓人感覺他之前說要給她做主不過是說說而已。

千纖開始懷疑,皇上對自己到底有多少喜歡?

都是這個井甘,壞了她的事,還勾搭了皇上,她才不會讓她這么瀟灑地脫身。

“陛下,您可一定要好好賞賜井姑娘,她不僅治好了妾身的眼睛,還治好了太后娘娘的身體,大功兩件呢。您不知道,她給妾身治療的時候,妾身就像被人控制了一樣,迷迷糊糊的,整個人只能聽見她的聲音,跟從她的指令行事,特別神奇。”

“喔?”

簡單一個單音符,井甘卻品出了殺意。

就知道這個千纖不簡單,果然一出手不同凡響。

被控制,多么可怕的詞。

她這是要將井甘推入地獄啊!

不過對這一點井甘早有了計策,所以心底并無慌亂。

皇太后卻是著急了,井甘的能力若被認定為什么可以操控人心的邪術,那她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蕭千翎作為她的學生,也免不了凄慘下場。

懷疑的種子從一開始就不能埋下,皇太后剛準備出口解釋什么,皇上已經率先開了口。

“是嗎,當真有那么神奇,改日也讓朕試上一試?”

皇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井甘,眼底燃燒著危險的火光。

“危言聳聽,哪兒有纖美人說得那么夸張,不過是些安撫人心的語言技巧罷了,若她真能操控人心,還能讓你說這些置她于險境的話嗎?”

皇太后這般直白地把纖美人的心思揭露出來,纖美人尷尬地紅了臉。

有些事大家心頭明白便好,卻不會說到明面上,那就太難看了。

偏偏皇太后不給她這個面子,纖美人只能紅著眼睛,委屈辯解自己沒有想置井甘于險境。

但那辯解無疑是蒼白的,皇上現在也沒心思安慰她,注意力全在井甘身上。

帝王都有一個通病,忌憚所有無法掌控的事情。

操控人心之能,若天底下當真有這樣的能力,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豈不是有可能危及江山?

“井姑娘的治療之法不知師承何人?除了你與蕭千翎,天下還有誰會?”

井甘心中警鈴一陣劇烈搖晃,在場之人都感覺出了皇帝話中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