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做的是誠信生意,誠信二字最為重要。
要是讓人知曉他們鏢局的人監守自盜,日后還有誰愿意找他們做生意?他們又要如何在京城立足?
“兩位大人,我們都是普通小民,做點苦力生意,擔著風險,可擔不起您這樣的猜測。若無證據,還請兩位大人口下留情。”
仇翡真誠而惶恐地突然起身朝兩人行禮,一臉哀求之色。
井長青看得又心疼又心焦,一下子站起來將仇翡扶起,向井甘保證道,“姐姐,絕不可能是鏢局的人干的。仇姐姐常說鏢局就是她的性命,她的根,是她爹娘留給她的,一定會拼命守護。監守自盜這種事無異于自掘墳墓,仇姐姐絕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你為何這么肯定?”
井甘態度有些冷淡,表情肉眼可見的沉了下來。
井長青緊忙要再解釋,井甘搶在他之前再次開口。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這么簡單的道理不需要我給你講吧?而且我們現在是在對案子情況進行合理猜測,你急急吼吼現在站出來保證,以什么身份?我井甘的弟弟嗎?”
井甘怒然一拍桌子,井長青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事,惹怒了姐姐,噗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長青知錯,請姐姐責罰。”
井甘垂眼看著跪在地上的人,視線慢悠悠地又落到仇翡身上,意味深長,讓人充滿壓力。
井長青說仇翡對鏢局如何看重,但就她方才所見仇翡聽下屬匯報賬目情況時的不以為然的態度,可不像是有多重視。
仇翡感受著井甘有些壓迫的視線,像是受不住壓力,也突然一下跪下來,和井長青并肩,惶恐又為難地告罪。
“井大學士恕罪,井三公子心善才會幫民女求情,求井大學士不要連累怪罪他。民女只是害怕鏢局名聲受損才一時情急,說了不該說的,民女定配合大人調查,不敢有絲毫欺瞞。”
仇翡朝著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井長青感動不已。
兩人并肩跪著,就像一對感天動地的情深眷侶,井甘則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人。
井甘冷嗤,原來是瓶清洗脫俗的綠茶啊。
“我教育自己的弟弟不希望他人插手。”
井甘冷淡地瞥了仇翡一眼,那眼神像是一下子將她看穿了,仇翡心虛地當即別開了視線。
井甘從位置上站起身,走到了井長青面前,雙手將他扶了起來。
她溫柔地輕輕拍去他膝蓋位置上的灰塵,不急不徐地道,“馬文飛癡心妄想進入藏書閣,自己沒能力便想靠我走后門。當時你還十分看不上他,沒忘吧?”
井長青奇怪姐姐為何突然問起這個,眨下眼睛,老實回答,“自然沒忘,這才沒過去幾天。他那蠢樣要都能進藏書閣,那我也能進。藏書閣可是姐姐的責任,怎能讓他那種貨色進去濫竽充數。”
“是了,姐姐能做到公私分明,那你為何做不到?理智若被感情所左右,那我就要對你感到失望了。”
井甘說著還湊近井長青的耳朵,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與他耳語一句。
“色令智昏這個詞,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形容在你身上。”
她說這話時語氣雖平淡,井長青卻中聽出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警告。
井長青臉色當即驚得一片蒼白,井甘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
“人可以有缺點,但愛使陰招或者愛挑撥離間的人,休想進我井家的大門。你看人的時候把眼睛給我擦亮了,透過皮相才能看穿本質,好好琢磨琢磨。”
井甘說著又拍了一下他的臉蛋,起身走出了會客廳。
王澧蘭也站起身,吩咐仇翡一聲,“當晚去到后院的鏢師和庫管明日都到大理寺去見孫大人。”
仇翡心急火燎地從地上爬起來,愁苦著臉追問,“大人,怎么還要去大理寺啊。”
“例行詢問和調查。這并非是定罪,不用急。”
事情吩咐下去,立馬小跑著追井甘去了。
韓凡揉著腿坐在院中的一張小杌子上休息,見兩人突然要走,趕忙起身追。
可他腿疼脖子疼,哪兒追得上,扯著嗓子大喊,卻沒人等他。
今日井甘去鏢局見井長青喜歡的姑娘,其實是抱著期待的,但結果大失所望。
在她看來,這個仇翡并不是多正面的人,甚至自帶綠茶味。
若單以陌生路人的眼光來看,仇翡那點小心機井甘不以為然。
但若以井長青喜歡的姑娘、甚至以后可能成為一家人的眼光來看,井甘必然是要多加挑剔的,至少第一面的印象并不滿意。
但她也不會強硬的阻止井長青與她接觸,感情的事畢竟是井長青的私事。
她只能起到提醒的作用,至于井長青能不能把人看透看清楚,那就要看井長青自己的本事和悟性。
第二日井甘又請了半天假,到大理寺幫著他們審問鏢局的那些證人。
仇翡帶著十來個壯漢來到大理寺時,那場面瞧著還以為是誰到大理寺找麻煩呢,膽子也太大了些。
大理寺常年與犯人打交道,有的是厲害的審問手段,井甘更是給他們提供了一些平和不粗暴、卻專攻人心防的審訊手段。
那些證人全部被分開審問,列出許多問題反復審問,還可以設陷阱問題試探,打擊對方的心理防線,從審問中尋找破綻,攻其不備。
這方面井甘懂得也不多,不過昨天突擊惡補了一下,但也只是皮毛。
日后有時間可以找書專門研究一下。
大理寺的審問結果并不多理想,王澧蘭卻堅持定能從這些人中查到破綻,便提議讓井甘再次給這些人催眠。
給十來個人,這可不是輕松的事兒。
井甘考慮了一下,干脆提議,“催眠我已經給你們講過好幾節課,又旁觀過幾次實例,不如你們自己試一試。”
孫橋激動不已,躍躍欲試,兩只眼睛像兩個燈泡一樣,亮地晃眼。
王澧蘭顯然對這方面并不十分感興趣,他當初拜井甘為師也不過是為了接近她,課業雖也完成得不錯,但積極性和孫橋相比差得多。
“孫橋看來很有信心,那就你先來,我給你鎮場。”
孫橋興奮地點頭,手心都有些冒汗,有老師在身邊看著倒是更是安心了。
催眠是需要被催眠者信任配合才能完成的事情,然而催眠三個人后井甘發現,這些人嘴上說著信任,為了提供線索什么都能做。
但事實上開始催眠后,他們內心都無一例外地表示出了強烈的抗拒,特別是對案發當晚的情況,一點信息都問不出來。
他們心理豎起高高的防御墻,不準人探尋那晚的事。
這明顯是極其不正常的。
強烈的抗拒、防御,在遭受了巨大創傷的受害人身上普遍存在。
這些人不過是撞見了賊人的證人而已,沒有受到傷害,更遑論心理創傷。
按理他們和賊人不存在利益關系,那么他們沒有理由保護賊人隱藏當晚的真實情況。
但事實卻是他們防御心理很強烈,可見他們根本不想被人知曉當日的情況,其中必然隱藏著不愿透露的秘密。
這件事有貓膩,這些人很可疑。
王澧蘭之后也嘗試著給人催眠,但同樣的什么也沒能問出來。
這些人就像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將秘密藏得十分好,可謂牢不可破。
鏢師們都催眠完了,最后一個便是仇翡。
仇翡走進昨日那個女人住的屋子時有些局促小心,她簡短地觀察了一下簡陋的屋子。
一張床、一張桌子,四條板凳,還有兩個木箱子,其余什么也沒有。
井甘此時就坐在其中一條板凳上,沖仇翡微微一笑。
“來了,請坐。”
仇翡表情看著有些不安,禮儀卻是周到,給井甘見了禮,這才在井甘對面的板凳上坐下。
王澧蘭和孫橋兩個學生就站在旁邊,仇翡悄然打量了兩人兩眼。
王澧蘭她是見過的,也知道他除了是五城兵馬司的副指揮外,還是大長公主的獨子。
旁邊那個人方才被審問時也知道了名字和身份,是大理寺卿的孫子。
兩個都是名副其實的世家貴子,也都是這位大熠第一女官的學生。
仇翡是很敬佩井甘的。
她和井甘一樣,也是靠自己的柔弱女兒身支撐門庭,她知道這有多艱難。
她是有家中留下的忠仆幫襯著才能勉強走到現在,而井甘則是完全靠自己一步步發達,如今更是站到了尋常男子一輩子都站不到的高位。
飛黃騰達是男人們拼搏一生都不一定能達到的成就,井甘卻輕輕松松實現了。
井甘不光在女子中耀眼,便是將她與男子相比也是光彩奪目。
兩人雖處境相似,但能力卻大不相同。
她是一萬個都比不上的。
以前的自己有些沾沾自喜,覺得其他女子若與她處在相同境地,必然及不上她。
但有了井甘,她才知道自己的自大和眼界狹窄。
“井大學士把我叫來是有什么事嗎?”
仇翡從審訊室出來以為就可以回去了,結果卻被告知還不能走,現在又被帶到這里來。
她狐疑又警惕地看著面前威嚴睿智的女子,全身的神經都警惕了起來。
“你不必緊張,我是希望能對你進行一場催眠,對事發當晚的情況看看能不能尋找到一些遺漏的細節。”
“催……眠?”仇翡疑惑不解。
井甘簡單解釋,“就是一種幫助你更清晰地回憶腦中記憶的方式,你放心,非常安全,不會對你有任何的傷害,也不會感覺任何不適,你只要安安心心順著我的指使做便是。”
說著,她又補充一句,“這都是為了查案,早點找到賊人所有人都能早點安心。”
仇翡原本有些猶豫的話最后還是咽了回去,沉默了一會,老實地點了點頭。
“好,既是為了破案,民女自是全力配合。”
井甘像是對她勇于獻身的jing神很贊賞,看她的眼神越加柔和了些,讓她到一旁的床上躺下。
仇翡一驚,猶豫地看了王澧蘭和孫橋一眼。
井甘心領神會道,“你放心,他們都會出去,屋里就我們兩個。”
然后朝兩人看了一眼,兩人便退出了屋去,轉而去了隔壁。
仇翡躺上床時,井甘也搬著板凳坐到了床邊,閑聊似地道,“方才給你們鏢局其他人催眠,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他們都不記得了當晚發生的情況。”
仇翡脖子抬起來一些,不解她的意思。
“怎么會不記得,大理寺的人不都挨著審問過他們嗎?”
井甘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們嘴巴記得,心里卻不記得。”
仇翡思之不透,井甘也不給她機會多想,讓她平平穩穩躺好,閉上眼睛。
“現在聽著我的指令,深呼吸,吸氣、呼氣——靜下心來感受自己的呼吸,感受它是如何從口鼻進入胸腔,然后匯集在丹田,再從丹田慢慢吐出。每一呼一吸都盡量的綿長、細致,用心感受那口氣在身體里流動的感覺。吸氣——呼氣——身體開始放松。”
仇翡照著井甘的指示做,胸膛高高地起伏,深呼吸。
“你的注意力現在來到雙腿上,腿上的肌肉放松下來,感覺非常輕松,非常舒服,而后往上來到了腰部,腰慢慢軟了下來貼在床上,連帶著整個脊背都放松下來。
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服,你昏昏欲睡,意識越來越模糊,周圍越來越安靜。只能聽見我的聲音。”
井甘看仇翡已經放松身體進入催眠狀態,便開始引導,“你眼前有一片迷霧,你走在迷霧里,前方情景漸漸明朗起來,時間回到了鏢局闖入賊人的那一日,你和幾個鏢師正在院子里清點貨物,然后有影子從視線里閃過,你看到了什么?”
躺在床上的仇翡安靜了半晌,才囁喏地輕輕開口,“我看到、那個黑影跳進了后院,我猜是進賊了。”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仇翡接下來便回答地很流利,“我召集了鏢局的人去后院抓賊,結果趕到的時候庫管已經被打傷了,那賊人正拿著鑰匙要開門。”
“你認識那個人嗎?”
仇翡搖頭,“不認識。”
“那看見他長什么樣了嗎?描述一下。”
仇翡眉心微皺,像是在努力回想,半晌才含糊地道,“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只模糊瞧著是個男人,身上散發的氣場很兇狠,頭發散在肩上亂七八糟,看著很狼狽。”
井甘沉吟了一下又接著問,“那賊人看見你們后是何反應?”
仇翡微微動了一下頭,“很慌張,可能是沒料到這么快就有人趕了來。他看我們人很多,沒有猶豫,丟了鑰匙就要跑。我們一群人撲上去抓他,結果他輕功很高,在十來個人的圍攻里還游刃有余,一翻墻頭就逃出去了。正好官府的追兵這個時候也來了,我們就沒管了。”
井甘看著床上面容平靜坦然的女子,視線隨意地落在她安放在身體內側的左手,再次發問,“那賊人身上可有什么具體特征?隨便什么細節都可以。認真去看看,你一定會發現一些之前不曾注意的小細節。”
井甘有意引導,仇翡陷入了沉默,就在井甘以為她不會回答時,仇翡開了口。
“他披散的頭發里綁了兩束細辯,還編入了五色繩。他腰上……松松垮垮地系了根五色細繩的腰帶。”
“那賊人跑走之后呢,又發生了些什么事?”
仇翡頓了一下回答,“官府好像沒有追上人,開始搜查整個鏢局,把我們鏢局的人都集合了起來,還清點了人數,查探有沒有可疑人。”
“那人數可對?”
仇翡堅定地回答,“自然對的,一個都不少全都在。我們鏢局人不算多,若少了誰一眼就瞧出來。”
井甘要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了,盯著仇翡的臉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半晌問了一句,“請舉手發誓自己所言句句屬實,否則jing神癲狂,永不得寧日!”
床上的人似乎沒料到井甘會發出這樣的指示,沉默了許久才猶豫且緩緩地舉起右手,舉在半空中。
“我發誓,剛才所言句句屬實。”
井甘像是很滿意她的反應,聲音愉悅地說了聲,“很好。”
但她沒有結束催眠,卻是突然改變了一個話題,“你知道井長青喜歡你嗎?”
仇翡有些猝不及防,反映了一會才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
回答時聲音輕輕的,臉上還隱隱帶上嬌羞。
井甘又問,“那你可喜歡他?”
仇翡羞怯表情愈甚,臉頰還飛上了云霞,聲音柔柔膩膩地點了下頭,“喜歡。”
井甘冰冷地哼了一聲,低罵了一聲,“賤/人。”
她表情冷冽地揚了揚下巴,滿是厭惡地盯著仇翡的臉,報復似得命令,“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仇翡似是被這個要求驚住了,許久沒有反應。
井甘見她半天不動手,嗓音驟然冷冽下來,“催眠時皆要任我擺布,我便是你的主人,還敢違抗主人命令不成!”
那充滿壓迫、掌控的語氣,讓仇翡身體瑟縮了一下,不自覺輕輕顫動起來。
但她終究還是聽從命令地顫顫巍巍抬起手,朝著自己的臉蛋狠狠來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