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康是新面孔,初次進京做生意闖蕩,出手爽利大方,所以暢音閣的東家并沒有發現不妥,很愉快的就把暢音閣轉給了他。
不過在衙門簽定好轉讓文書,驗過銀錢后,那一箱子的元寶卻被林文康攔了下來,不讓他帶走。
暢音閣東家臉色一沉,挑眉問,“你這什么意思啊?銀貨兩訖,這還在衙門里頭你就想搶錢不成?”
林文康笑了笑,從容道,“李東家別誤會,店面新東家還有些事要與你談,請稍后。”
李東家懵了一下,“新東家?新東家不是……”
李東家心里頭一驚,這人不是新東家嗎,他為何騙自己?
那是誰買了他的店面?
看林文康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李東家心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再眼熟不過的人出現在了眼前,由幾個京兆府里的小兵客氣地領進來。
來人不是他的死對頭大朗還能是誰!
李東家一下子就激動起來,這兩人擺明是竄通好了買了他的店,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跳起來指著大朗,“是你買了暢音閣!”
大朗氣定神閑地走向他,與他保持著相對安全又對峙的距離,從容一下,“正是我家東家。”
“你家東家?你們東家到底是誰!”
這是李東家到現在為止最為耿耿于懷的事,他努力與凌梔戲樓對抗,卻連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這讓他既不敢又羞惱!
大朗端端正正地站著,手放在身前,表情冷漠下來,“我家東家的身份你不配知道。你只要知道暢音閣,從此就是我們東家的了。”
“大朗!”
李東家怒吼一聲,再維持不住冷靜,撲上去恨不得把大朗打死。
京兆府里的官兵自也不是吃素的,快速上前阻止了他的動作,看他一直掙扎反抗,還給他兩拳,幫助他冷靜下來。
大朗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擒獲著壓在地上的男人,嗤笑一聲,冷漠道,“今天我來是為了兩件事,一是轉達喜耳對你的問候,你當年污蔑陷害他,將他驅逐出京,被整個戲曲界所不容。
他恨你,恨到想要啖你血食你肉,但他又感激你。若非你將他驅逐出京,他也不會有機會認識我們東家,更不會有如今的風光和名氣。
喔,還有你那日派去刺殺他的刺客,勞煩你費心費力,可惜全部白搭,他福大命大,老天都不讓他死”
大朗提起那日的刺客,李東家臉色當即一變,“什么刺客,我聽不懂。”
大朗也不理會他的否認,繼續自己的話。
“我來的另一件事便是將你買通殺手刺殺喜耳的證據送到京兆府來,你也不必走了,反正等會你就要下大獄,也免得官兵再往你家跑一趟。”
李東家此時眼眶睜得老大,不敢置信地仰望著大朗。
他說證據?
不可能,他絕不可能有證據,他是故意在詐他。
“你休要在那胡說八道,什么刺客,我什么時候買通刺客殺人,這莫須有的罪名你休想往我頭上扣。”
“是不是莫須有的罪名,等京兆府尹看過不就知道了。”
說著他就徑直往京兆大堂而去,步子快而穩,扎扎實實,滿是底氣。
李東家徹底慌了,他根本不像是試探,難道他們真找到證據了?
很快,京兆大堂便發出威武的開堂聲響。
李東家被壓上堂,證據確鑿地擺在京兆府尹的桌案上,平沙幫和中間托付的證人都跪在堂中。
李東家知道自己是躲不掉了。
井甘聽著林文康轉述的李東家的罪行處罰,買兇殺人未遂,流放邊疆,永不得歸。
李東家罪行再惡劣,只要沒得手,他再怎么都是死不了的。
所以井甘提前從他手里把暢音閣買了下來,想著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一輩子的店最后卻便宜了仇人,李東家在邊疆的日子應該會格外痛苦吧。
轉眼皇家秋狩就在眼前,井家人都開始忙活起來,準備著隨駕出行要帶的東西。
這種熱鬧孫嬌嬌幾個小的自然想去,還有機會見到皇上和宮里的妃子,誰都不想放過。
看著弟弟妹妹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出去玩,井和也想一起去,挽著井甘的胳膊嗚嗚哭求。
井甘對他全無抵抗力,直接便去宮里向皇上求恩典。
她認識皇上這許久,還從未主動向皇上求過什么事,不過是讓腦子不太聰明的大哥一起去看看熱鬧,這樣簡單的小事,皇上自愿意給她這個面子。
皇上見多了寒窗苦讀數十年的寒門之子,一朝入朝,改頭換面后,對粗鄙父母滿是嫌棄。
甚者不少人富貴后卻將父母遠置在祖籍,不愿帶來身邊盡孝。
明面上不管有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實際上不過是嫌棄罷了。
井甘如今富貴,身為大熠第一風光的女子,卻能依舊保持赤子本心,對癡傻的哥哥一如既往地疼愛有加,不嫌棄帶出去丟臉,可算重情重義。
這樣好的品質,皇上自然要支持,甚至維護。
得了恩典,井甘便能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帶著井和去獵場了。
井和歡喜地圍著院子跑了好幾圈,興奮地原地直奔,不停念叨著自己也要收拾東西,和弟弟妹妹們一道出去完。
府中自然需要有人守著,井甘帶著弟妹們出去,孫小娟便不出去了。
而且香巧還在府里備嫁呢,全家都出門獨留她也不合適。
出發當天,井甘是與滿朝文武一起進宮,跟隨皇上的御駕一道出發的。
家眷們則是自己單獨出發前往避暑山莊,按著提早登記好的各家家眷信息,一一核實身份放進去。
井文松和井長青如今已經是少年,能夠獨當一面,井甘對他們倒十分放心。
不過之后加了一個井和,井甘便多了幾分擔心。
最后便決定讓他們跟著蕭家女眷一道,有蕭家人幫忙照看著,她的心里才安心。
秋狩的避暑山莊離京城不遠,就在京城外五十里不到,半天功夫就到了。
皇家隊伍走在最前方,其余各家族女眷隊伍自發跟在皇家隊伍之后,既能保證安全,也確保不會到的太遲。
井甘與文武百官隨侍御駕自然是最先到避暑山莊的,等皇上離去更衣歇息,眾大臣們也各自散去時,她立馬跑去接井和。
蕭家的隊伍就混在女眷大部隊中,井甘遠遠看見井長青騎在馬背上朝她招手,立馬也高舉起手與他揮了揮。
井家只派出來了三輛馬車,井和和孫嬌嬌坐在最前頭的馬車里,井文松也坐在里頭給兩人耳提面命地講規矩,讓他們進了避暑山莊一定要謹言慎行,不許惹禍,更不許亂跑。
他著重叮囑井和,一定要隨時隨地跟緊他,就算上茅房也要與他說,不準自己亂跑。
井和乖乖點頭,他答應了甘甘妹妹地,只要一起出來,就要乖乖聽話,以后才能經常一起出來玩。
他最聽甘甘妹妹的話。
后頭兩輛馬車坐著隨行侍候的丫鬟小廝,以及行禮。
等馬車經過了檢查,再把所有人身份核實清楚后就被放行進來。
井甘掀開車簾望向里面的井和,笑喊了一聲,“大哥,出門感覺怎么樣?”
井和一看見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擴大,直接從馬車里撲出來,拉著她的胳膊興奮地直跳。
“好開心好開心,出城后看到了好多山好多樹,我還以為回到留仙縣了呢。”
自來了京城,井和一直被束縛著呆在家里,鮮少出門。
即便出門也只是在街上逛逛,不像從前在留仙縣,城里城外撒歡地跑,全無拘束,自在極了。
井甘知道他是被拘束久了,心疼地摸摸他的臉。
“以后我盡量多陪大哥出來玩,等大哥和香巧姐姐成親了,天天在一起,也有人陪你玩了。”
家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孫小娟也要管理府中大小事,還有外頭的生意,也很忙碌。
所以其實除了下人,沒什么人經常陪他玩。
不過等成了親,夫妻倆日日相處,倒不必擔心他寂寞沒人陪了。
和井和幾個說了幾句話,井甘便去向蕭家女眷道謝。
常氏笑道,“一路上都順順當當的,也沒有麻煩什么。”
常氏近來因為蕭千翎的事臉色都不是太好,jing神看著也有些萎靡不振。
若非夫君兒子勸著她出來散散心,她本也是不想來的。
沒想到孫嬌嬌突然跳出來,一把把不遠處指揮著下人搬運行禮的蕭玉清扯了過來。
“姐姐,剛才路上多虧了蕭三哥照顧,蕭三哥對我們可好了,有事問我們顛不顛,又是問我們渴不渴,無微不至地。”
蕭玉清突然被孫嬌嬌拽過來還有些懵,聽她那些夸贊之言,更是一臉莫名其妙。
孫嬌嬌說完,井長青也插嘴道,“大哥之前想試試騎馬,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也是蕭三哥及時救了他。”
蕭玉清越聽越奇怪,出發前井和是想騎馬,他就做主讓井和在自家院子里溜一圈。
什么時候差點摔下來了?不騎地穩穩的嗎?
井甘聽著兩個弟妹你一言我一語,暗暗挑了挑眉。
這兩家伙搞什么鬼?
不過弟弟妹妹都如此說,她自然要表達一下感謝,看向蕭玉清,淺淺行了一禮,“麻煩蕭三公子了。”
蕭玉清連忙讓開身,避開了這一禮。
“這可使不得,井先生太客氣了,一點小事,不足掛齒。”
何止是不足掛齒,這么雞毛蒜皮的事專門被提出來說,真夠丟人的。
這倆小家伙,跟他有仇是不是。
而且井甘一個朝廷官員的禮,他可不敢受,否則就是以下犯上了。
井甘與蕭家二房向來關系親厚,聊得親熱,蕭家其他女眷不屑地哼笑,自己走了。
井甘和常氏母子幾人熱熱鬧鬧去了禮部安排的住處。
蕭家是侯府之家,井家即便是新貴也不過是五品之家,中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所以住的地方隔得遠,檔次自也是不一樣。
等在住處安置好了行禮,井甘便帶著弟弟妹妹們一起去山莊里閑逛。
她也是第一次來,對這里不熟,所以特別找了山莊的宮人領路。
逛得累了就回住處用了些吃得,歇息了一下,晚上便一道隆重打扮赴皇上的夜宴。
皇上今日心情極好,大手一揮在承軒殿擺了宴,把山莊里的宮人們忙了一下午。
夜宴隨行來的官員和家眷們都可參加,無一不jing心裝扮。
家眷們參加皇家狩獵這樣的場合,主要目的不是真的喜歡狩獵,而是在人前露臉。
這可是滿城權貴聚集的最為高端的場合,每個人都是為了大力表現自己,女眷更是如此。
時時準備著以最完美的面貌出現在公眾場合,所以家家戶戶隨行而來時都帶了一大堆的行禮,正是為了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井甘帶的衣飾不算多,夠穿便足以,也沒打算與那些女眷們爭奇斗艷。
井甘沒有那等與人爭風的興頭,井家也沒有這風氣,所以兄弟姐妹幾個和那些盛裝出席的世家大族相比,算是格外低調簡約了。
井甘牽著井和的胳膊才到承軒殿,一眼就見到了跟在柳莊身邊的褚香兒。
褚香兒看到她眼睛也瞬間一亮,和公爹說了一聲,便提著裙擺朝井甘大步走來。
“井甘,終于見著你了。我今兒一直在找你,但不知道你們住在哪兒,根本沒找著。”
褚香兒上來便親昵地挽住井甘的胳膊,看她的眸子滿是星光。
“這不就見著了么。你們一家人都來了?”
井甘往柳家站著的方向望了一眼,看見了柳莊、柳夫人、和褚香兒的張父柳向陽。
沒見著柳嬋。
褚香兒應了一聲,“嗯。我們家人本來就不多。”
柳家只有柳嬋和柳向陽兩個孩子,柳嬋日后是要出嫁的,也就是說以后柳家就是柳向陽繼承家業。
井甘覺得這家人也是搞不清楚狀況,作為柳家唯一的兒子,柳向陽還那般懦弱,挺不直腰,怕繼母怕得不敢護媳婦。
柳夫人也是奇怪,以后柳家必然是柳向陽的,她現在不好好巴結著這個繼子,非要整他媳婦,不怕日后被報復嗎?
井甘心焦有啥用,這是人家的家事,跟她屁關系沒有。
不過褚香兒若是能自己看透其中的關系,善加利用,日后也就能在柳家站穩腳跟了。
柳莊也遠遠看見井甘了,但周圍不少朝中同僚看著,也不敢主動上前搭話。
不過有這個兒媳在中間維護關系也足夠了,他便不必主動出面了。
“你小姑子呢?”
井甘看了一圈也沒瞧見柳嬋。
褚香兒道,“嬋兒去找王家大小姐了。”
井甘想了一下,“王瓊華?”
“是。嬋兒和王瓊華關系很好,一來便跑去找她了。”
井甘倒是見過王瓊華一次,是個很聰明、有貴女風范的女孩,而且對她大哥的事很操心。
這時有宮人在大殿臺階上傳喚著眾大人、家眷們入殿,圣駕即將駕臨。
褚香兒回到了柳家人身邊,井甘也帶著弟弟妹妹們入殿,在自家的位置上落座。
井和跪坐在矮塌上,看著一群群盛裝打扮的男男女女魚貫而入,指著一個少女頭上的珠花興奮地道,“她頭上的花好漂亮,嬌嬌妹妹戴上的話肯定更好看。”
井甘擔心井和失禮,把他帶在身邊的位置,拉下他指人的手。
“不能用手指人,非常不禮貌。若被人瞧見,會覺得你對他有惡意。這樣很失禮,知道嗎?”
井和認真地點頭,“我記下了,我不指人了。”
他乖乖地挺背坐著,看著面前長幾上的點心,眼饞地緊,倒吸了一口口水。
這聲音不小,井甘和坐在后面的井文松幾個都聽到了。
井甘輕笑了一聲,在井和渴望的眼神中,點了下頭,“吃吧,小口吃,別把衣服弄臟了。”
井和瞬間漾起燦爛的笑,捻起一塊海棠酥送進嘴里,一口下去,落下不少碎屑,連忙伸手將腿上的碎屑掃掉。
這時周圍響起一個不合時宜的嗤笑聲,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該聽的人都聽得到。
“臟死了,一個不知禮數的傻子帶出來,也不知道丟人現眼。”
井甘聽見這聲音,原本還笑盈盈的臉瞬間沉了下去。
她下意識不是去看說話的人是誰,而是看井和有沒有聽見。
幸好井和沉浸在美味的海棠酥里,認認真真捧著酥脆的海棠酥小口吃著,并沒有注意到方才的話。
井甘放下心,這才循聲朝說話人看去,是坐在她們右手邊位置的一個穿著藕荷色繡著金邊長裙的少女。
少女臉上畫著jing致的妝,打扮隆重,從頭jing致到腳,坐在矮塌上,脊背挺得筆直。
井甘盯著她半晌,確定自己不認識她,連帶著與她坐在一起的家人井甘也一個不認識。
她們家既然坐在井甘右手邊下手位,必然品階比她低。
一個品階比她低、且素不相識的人沒事找茬,是覺得她好欺負嗎?
“當著別人的面出言不遜,姑娘好家教。”
井甘眉目清冷如冰,她本就自帶氣勢,加上做了這許久的女官,為無數學子尊而敬之的先生,行到哪里不是人人尊敬,氣場越發強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