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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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十二副甲胄與“闖”字旗被扔在了聞全維面前時,聞全維完全呆住了,他雖然被貪欲蒙住了雙眼,卻不是傻瓜,轉念一想,便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猛地瞪著賈太基,賈太基埋伏了三百人在他府邸左近,弄幾副破盔甲和幾面旗幟藏在某地,那算什么難事?
賈太基一臉沉重,向著他拱手:“賈某是聞大人舉薦而任捕頭的,但這是私恩,如今卻是國法,私恩不掩國法,聞大人,請恕賈某無法相助!”
“唔唔唔唔唔!”聞全維嘴巴被堵著,身體被綁著,雖然他全力掙扎,目中幾乎能噴出火來,可是這樣換來的,是夾著他的兩個家衛少年的一頓拳打腳踢!
“黃秀才,黃秀才,你過來。”賈太基轉眼四顧,看到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讀書人,便向他招手:“這是方才陳棟身上搜出的書信,大伙可都是看到了的,你念與大伙聽聽。”
那黃秀才膽子倒是大,事實上膽子不大也不成,他接過那幾張紙,一眼看了下去,漸漸他臉色也變了。圍觀的閑人都有些不耐,紛紛催促,他咳了一聲開口念了起來。
這是陳棟的告舉狀,無非就是廁身于聞全維身邊,得聞其奸謀,其是聞香教會首之一,意欲為王好賢報仇,要設計害死俞國振。念到這里圍觀者都只是嘖嘖,可那黃秀才再往下念,圍觀者便一個個也怒氣沖沖起來。原來告舉狀中還說,為了確保除去俞國振,聞全維還暗中勾通闖逆帳下巨寇“八大王”,允諾若是八大王來攻無為,他必暗中開城相迎,指引城中富戶供八大王搶掠。
特別是那句“百姓民眾,可裹脅為軍以御官兵,婦人女子,可設營妓以振士氣”,這就是將整個無為州的百姓都得罪透了。
誰愿意被裹脅成叛軍流賊,誰愿自己媳婦女兒去充當營妓!
“打殺了!”
“對對,打殺了!”
人群之中,從不同角落都傳來憤怒的聲音,頓時喊打喊殺聲響成了一片,至于最初喊出這聲音的是誰,反倒是沒有人注意到。
黃秀才自己便有妻有女,念完之后,氣得上去踹了聞州判一腳:“衣冠禽獸,狗膽包天,竟然做出這樣無君無父之事!”
他雖是個文弱書生,可這一腳還是踢得聞州判翻了個跟頭,恰好踢到了人群之中,頓時有人也踢了過去:“狗賊,想害我們無為人,是無為人的,就踢啊!”
從眾之心,人皆有之,別人踢得,自己當然也踢得,而且踢一州通判,這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機會,踢爽了還可以回去吹噓一番。頓時周圍七八條腿一起伸了出來,踢得聞全維翻來滾去。
“是無為人的,就頂!”
俞國振甚至聽得這樣的喊聲,他愣了愣,只見一個四肢短小的矮子,怎么也踢不到,干脆一頭頂了過去,頂得聞全維又是慘哼一聲。
“且等一下,且等一下,此人雖有罪,卻必須由官府名刑正典……”俞國振大聲道。
但人群中又有人接聲:“俞公子替我們無為揭穿如此一大禍患,總不能讓俞公子再替我們背上麻煩,這聞全維背后最說有位閣老撐腰,諸位,魏閹勢大時,蘇州人敢殺緹騎,如今有沒有人敢和我一起殺這個狗賊奸細?”
“殺了他,殺了他!”
用不著再鼓動,一群無為人上去便將聞全維踏得稀爛,最后尸首都變了模樣,看上去甚為凄慘。
但沒有任何人同情他,無為人還不解恨,沒有沖進去的婦人老弱,紛紛向尸體上吐著唾沫。
俞國振見“制止不住”,只能任之聽之,在聞全維已經死得不能再透之后,這才驅散人群,將尸體搶了出來。
“大膽,聞全維雖是犯了大罪,卻畢竟是朝廷命官,你們這般私殺朝廷命官,就不怕朝廷治罪么?”
這話一出,周圍的閑人頓時向后退了幾步,剛才確實是打得痛快,可如今冷靜下來,擅殺朝廷命官,這是大罪!
蘇州打了兩個錦衣衛,最后五個“義民”出來頂罪掉了腦袋,牽連的人更是極多。這一次,他們打死一個州判,怎么著也得弄三五個人頂罪吧?
“俞公子,蘇州有五義士,我們無為人怎么能輸給他們?”人群中一人大聲叫道:“我申矮子不才,愿意出來頂這個罪!”
隨著這響如洪鐘的聲音,方才那個四肢短小有如侏儒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向著俞國振施了一禮。
“極是,極是,我們無為人怎么能輸這個,我唐省也愿意頂這個罪!”
轉眼之間,三四人出來愿意抵罪,俞國振環視四周,發現群情壓抑,有人眼中甚至有淚水。俞國振沉聲道:“諸位高義,我俞國振又怎么忍心讓諸位去送死,今日之事,是聞全維負隅頑抗,而被義民擊殺!”
當著這數千人的面這樣說,俞國振就等于是自己背上了這黑鍋,周圍無為城中市民既是感激又是偷松口氣。
“為了應付上頭,僅有這些證據不夠,來人,將聞家封起來,徹底查抄,我要將此案辦成鐵案!”俞國振又道。
眾人齊齊稱是,于是俞國振的家衛又沖進了聞府,帶隊的正是葉武崖。
“大家都仔細些,掘地三尺也要將‘證據’掘出來!”葉武崖在聞府門口整隊時大聲喝道。
“是!”
俞國振自己倒是沒有進入聞府,他看了一眼滿臉諂笑的賈太基,微微點了下頭。
賈太基立刻屁顛地跑了過來:“小爺,有何吩咐?”
“今日你做得不錯,總捕頭之職,你是坐穩了,記得,你做總捕頭,莫要亂伸手,若有欺民害民之舉,后果如何你自己知道。”俞國振低聲吩咐,也不怕周圍人聽到:“不該伸的手不伸,我不會讓你餓著肚皮干活的。”
“是,是!”賈太基頓時額頭滲汗,他瞄了一眼地上已經扁掉了的尸體,心中哪里敢有半點抵觸。一個州判,那可是從七品的官員,俞國振輕易弄死,還給他栽上了一頂不可能摘下的帽子!
想到此前已經死掉的麻夜叔和陳棟,賈太基的神情更加恭謹了。
“今日隨你來的民壯,總不能讓他們白辛苦一場,想個法子好生安撫,既讓他們有所得,又不要讓他們生出貪念。”俞國振又看了賈太基一眼:“這事好好去做。”
賈太基心中頓時明白,這是在考驗自己處理冗雜事務的能力。他心中突然覺得快活起來,仿佛看到,一條金光大道正在自己面前展開。
“定不負小爺所托。”他抱拳道。
俞國振交待了兩句,便揮手讓他離開,賈太基心中五味雜陳,老老實實退到了一邊。
不一會兒,一車又一車的“證物”被推了出來,也不知道俞國振是在哪兒準備好的大車,有兩車敞開了,眾人看到里面盡是兵刃、旗幟,雖然有聰明人懷疑,這兵刃旗幟看上去也太不精致了些,但這個時候,聰明人都是不會亂說話的。
“俞國振,你這是做什么!”
正在這時,人群外突然傳來了鑼聲,人群分開之后,只見一大群差役弓手,護衛著無為知州張化樞與同知賀紳一起行了來。
“原來是知州大人。”俞國振笑著拱手行禮:“襄安巡檢司接獲舉報,州判聞全維與聞香教妖人、闖賊叛逆私相勾通,已經證據確鑿。既然知州大人來了,那么我將部分證據轉由知州大人處置。”
“部分證據”、“處置”兩詞俞國振是特意加重語氣說出來的,原本臉色極為難看的知州張化樞哼了一聲,正要發作,卻被人拉了一下。
他回過頭,駱會雙眼發亮地望著他。
兩人主賓多年,彼此也有默契,張化樞猶豫了一會兒,駱會已經湊到了他耳畔:“聞全維少說有二三十萬兩的家財!”
張化樞渾身一抖,臉色卻陰沉如故。
他反應可能沒有駱會快,但論及當官,十個駱會也比不上他。他冷哼道:“證據本官自然要嚴加勘辨,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但是俞國振,你鬧出這么一遭,聚集如此多人眾,莫非就不怕出事么?”
俞國振含笑道:“大人教訓得是,我思慮不周,還是大人考慮得周全。”
他一邊說一邊向著高二柱示意,高二柱推了賈太基一把:“喏喏,讓圍觀之人都散了吧!”
賈太基喝斥民壯差役驅散人群,人群熱鬧湊到這時,已經盡興,而且見知州都來出面收拾殘局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轉眼之間,眾人便散去,就連那個被拖來充當聞全維侄女的粉頭,竟然也乘亂逃走——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她的口供已經被這么多人聽到,任何人也翻不了案了。
“俞國振,你當真讓本官刮目相看!”見閑雜人等已經散去,張化樞盯著俞國振,忍不住開口道。
“多謝知州大人夸獎。”俞國振卻滿臉都是笑。
“你……”
張化樞心中惱怒,可偏偏發作不得,就在他準備再敲打一下俞國振的時候,俞國振卻搶先開口:“聞逆事敗,知州大人與駱先生功勞也不小,若不是二位將那通東虜的賊人案子轉到聞逆處,那么……”
說到這,俞國振閉口不語,而張化樞、駱會則是滿臉苦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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