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二二五、風聲皆鶴唳(三)

史可法鎮定自若地坐在衙門中飲茶,在他身邊,隨侍著的舒、城縣知縣章可試一臉敬佩,終于忍不住開口道:“賊人大軍圍困,右參議如此鎮定,實不愧為左忠毅公之弟子也!”

“吾師心肺,俱為鐵鑄,可法不及其萬一。”史可法嘆道。

“右參議過謙了,左忠毅公于大獄中心如鐵石,右參議在萬賊之中泰然自若,二者正可相當,正可相當!”

章可試沒有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恭維話語,打了幾天的交道,他也算走了解史可法的脾氣了,他根本不希望別人稱贊他勝過左光斗,只希望別人說他象是左光斗第二一說好聽些,這是謙遜不忘本,說不好聽,則是這位右參議缺乏敢為天下先的氣魄。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這句吹捧,還是讓史可法的臉色象被抽了一巴掌那般,變成了紫紅色。

史可法想起了在無、為守城時的情形,他親冒矢石上了城墻,結果戰果尚不如俞國振的一個管家。事后想到俞國振面前沾沾自喜,結果被一頓挖苦譏嘲。

若不是有過這樣的經歷,他哪里能做到萬賊圍城中鎮定自若!

因此他尷尬地咳了一聲,換轉話題:“獻賊仍舊是圍而不攻?”

“如史參議所說,獻賊缺乏攻城手段,故此只是佯攻騷攏。”章可試道。

此時的流寇,雖然聲勢大,但實際上并沒有多少正面攻擊堅城的手段,一般都是靠使詐才奪城。因此張獻忠初南下時,面對一座廬洲城也會一籌莫展,直到抓住機會誘出了吳大樸,這才得手。

因此,張獻忠自以為,對舒城的圍而不攻,不會引起懷疑。

“賊人雖是無攻城手段,但若是再任賊勢猖狂,他們遲早會學會著攻城的。”史可法想到俞國振曾經說的話,頗為擔憂地道:“試想一下,到時賊人用火炮、炸藥,掘壕挖土,攻擊城姐“在無、為時,賊渠張可望便用火炮轟擊城門得手。”

章可試也覺得后果堪虞,他皺眉好一會兒:“也不知援軍是否能來“我觀賊人,精銳也不過是一兩萬,其余大多都是烏合之眾,若有三千精兵,便足以破之。”

“整個南直隸搜搜撿撿,也找不出三千精兵來。”史可法嘆了口氣:“本官在廬洲操演了大半年,也只得兩千軍士,尚不能算精銳,而且還被獻賊所…“唉!”

“現今就只能看無為幼虎了,他若是能破賊,一切……”

說到這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卻是孫士美小跑著進來,他臉色微微露出潮紅,看上去極是興奮。

“有消息了?”史可法的鎮定頓時沒有了,他起身問道。

“尚無消息,但我觀賊勢,似乎有所變動……”而且,有一個賊人射入城中這個。”

孫士美一邊說一邊呈上一根箭,箭上綁著一張紙。史可法打開那張紙,卻是一封信件。

“呵呵,倒是囂張。”兩三下將信件內容看完之后,史可法道。

他將信交給了章可試,這是一封勒索信,要城中交出三萬兩白銀和一百匹騾馬,若是不肯,他便要下令攻城,破城后屠城三日雞犬不留。

“獻賊心虛了。”章可試鼓掌道。

史可法點了點頭,若不是他知道俞國振正在外圍想法子破賊,他是猜不到這封信掩飾的其實是流寇心虛。

“如何復之?”史可法問道。

“待下官來復,史參議回復,未免太瞧得起獻賊了。”章可試笑道。

他喚人拿來紙筆,刷刷一筆而就,寫完吹干,將紙交給史可法,史可法鼓掌道:“好,好,章縣果然為干員,這回得好!”

自有將官取信射到了城下,一個賊人拾起這箭,飛快地跑去交給張獻忠。此際張獻忠正一臉陰沉地坐在大帳之中,聽聞城中已經有了回應,急得站了起來:“速速拿來,讓咱老子看看!”

那紙上寫的很簡單:城中有錢有糧有馬有騾,獻賊若有本領,自來取就是。

就是這么一句簡短的話,卻象是一記耳光抽在了張獻忠的臉上。

他自詡有本領的,對此前流寇公推出來的幾位首領,包括現在的首領闖王,都是沒有什么敬意。

此次甩脫諸家流寇,帶著老回回與混天王南下,在他自己看來是神來之筆,為了謀劃這一步,早在一年多前他就開始布置,當初櫥城民變,雖然是聞香教為主,可幕后,也有他八大王張獻忠在使氣力!

這次南下,為了能獨占富庶的江淮,他甚至不惜尋小隙與闖王、闖將分開,但事情進展得卻不象他想象的那么順利。原本防備空虛的南直隸,先走出了個廬、州吳大樸,在被他用計殺死之后,他的宿敵俞國振又出現了!

俞國振接二連三的巧計,讓張獻忠此前做的努力都化為泡影,甚至連他劫掠而來的收獲,也成了俞國振的戰利品。

他終于找到了逆轉這種不利局面的機會。結果,…”…,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這個所謂的機會,是一個陷阱!

是將他與老回回、混天王分開,好各個擊破的陷阱。官兵先是擊潰了打援的老回回,接著擊敗據城守退路的混天王,現在,就要輪到他了。

“若這一切,都是史可法這廝的布置,倒又是一個洪承疇,難纏,難纏啊。”將那封信擲在地上,張獻忠忍不住長吁短嘆。

老回回與混天王相繼兵敗的消息,他已經得知了,現在尚不知老回回與混天王本人的下落,也不知道是哪支官兵擊潰了他們。張獻忠派出去的探子,幾乎在一天之內便被另一伙人連根拔起這使得張獻忠失了耳目。

他只能從逃來的老回回、混天王手下,得到相應的消息。

“數萬官…”難道其中有詐?”他也不是沒有往這方面想但老回回和混天王都是轉眼間被擊潰,而且對手展示出的戰力也強勁得可怕,在張獻忠心目中,能野戰和攻城里,這般輕易擊敗他們的,只有來自山海關外常年與東虜作戰的關寧軍!

想到關寧軍,張獻忠悚然一動,朱大典收復中都之后,離著廬、州府不遠,卻按兵不動他的轄下,可是有關寧軍的!

若是朱大典表面上按兵不動實際上卻是繞道經運河入長江晝夜趕來救…“那么,辮真有可能在南直隸出現三千擁有極強戰斗力的關寧軍和兩萬官兵!

張獻忠琢磨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能如此確定。他本來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留在舒城外觀望可是若來的真是關寧軍,被這支有許多騎兵的精銳官兵咬住了,他張獻忠可就難以脫身!

而史可法的強硬回復也讓他覺得,整個過程果然是敵方計劃之中的事情從史可法出無、為起,他便中外了。

越去細想,便越覺得自己中計的可能性極大。張獻忠本性多疑,若換了混天王,多半會留下來賭一把,可張獻忠想到自己可能中計,頓時就急了,他下令道:“傳令各營,準備走……”向西走!”

他一聲令下,眾賊頓時拔營而起,看著流寇向西而去,站在城頭的章可試與孫士美面面相覷。

孫士美是猜到了史可法與俞國振有密議,但并不知道這密議的具體內容,因此發覺賊人就這樣離開,他也是極驚訝的。

“公燦,你覺待“賊人是真退還是假退?”章可試問道。

孫士美凝神遠望,看到賊人退走時倒還算從容,頗有章法,他搖了搖頭:“獻賊狡詐,遠勝他寇,下官也無法斷定,賊人這是以退為進,還是真的不得不退軍了。”

兩人心里都是焦急,想要知道賊人的真實情形,因此在城中募了一位勇士,繩譴而下,去賊人遺棄的營寨看看,果然沒有任何埋伏,而且營寨中扔了不少東西,包括云梯等攻城器械,統統被遺棄了。

“看來,賊人果然是走了,可惜咱們沒有足夠的兵力,若是此時銜尾追擊,必獲大勝。”史可法也接到了消息,終于上了城,望著遠處賊人已經消失的地方道。

“這個……”

章可試與孫士美對望了一眼,都苦笑了一下。

“哦,二位覺得不妥?”

二人當真怕史可法下令,這位史參議進城以來,對于如何守城都是一語不發,完全交給他二人施為,因此他二人也算明白,史參議不是謙遜,而確實是在藏拙,對于兵事,他真是一竅不通。

“確實,獻賊狡詐,安能不防我軍追襲,料想獻賊必定會安排精銳,埋伏于道旁,若是我軍追擊,必然被他伏擊。如果他再乘勝攻城,咱們小小舒、城,只怕就要不保了。”

為了怕史可法不明白這其中利害,孫士美解說得極細,史可法聽了之后,赧然一笑:“本官著實不通兵事,唯以氣節上報君恩下撫黎庶,二位倒是知兵善戰,今后安廬池大剿匪事宜,少不得還要有勞二位。”

二人唯唯,都是松了口氣。在賊人離去半個時辰之后,遠處又傳來煙塵,初時眾人以為是賊寇見埋伏之計不成,又殺了個回馬槍,都是緊張萬分,但過了一會兒,便見幾騎奔到城下,為首者,正是包文達。

“稟右參議,桐、城知縣楊公,親率將勇,夜破老回回,計奪廬、江城,如今老回回與混天王都已破,獻賊退兵,我軍大勝!”

“萬歲!萬歲!”在他身邊數人,都是歡呼起來。而他的報捷之聲,傳遍了城頭,因此城頭之上,也頓時呼聲一片。

史可法捋須長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但笑聲中,他目光微微有些呆滯。

雖然包文達沒有提起,但史可法自己心中明白,俞國振,才是這次大勝的關鍵人物,可這樣的一個關鍵人物,自己該如何去面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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