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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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依舊紙醉金迷。吞噬
舊院咿咿吖吖的南曲,秦淮河中流淌著的胭脂,鮮衣怒馬的公子,寬袍大袖的書生,北方的大戰離得太遠了,遠得不真實不真切,若不是今年這次大戰中牽涉到了那位秦淮河畔第一風流人,若不是《民生速報》中不遺余力地鼓吹宣傳,這才將金陵上下百姓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北方的戰事之上。
張溥一只手托著酒杯,站在畫樓的窗前,看著外邊輝煌的燈火,嘴角微微向上彎了一下。
他如今也已經從史可法身邊離開,回到了金陵城中,以他的身份,自然是席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象手中的這套名為“夜光”的玻璃酒杯,還有口感醇綿的“西域”的葡萄美酒,如今在秦淮河也是頂級的奢侈品,可是對他來說卻是常見的。
“聽聞張天如與這位新近的南海伯有舊?”
在他身后,一人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張溥回身放下酒杯道:“確實有舊,當初他辦秦淮八艷大會之時,伯爺不是也見過他么?”
被張溥尊稱為“伯爺”的,乃是誠意伯劉孔昭。作為劉基的后人,他這個家族留守金陵,至今已十四世了。
劉孔昭并不喜歡張溥,雖然兩從在出身上頗有相通之處,但對于這個夸夸其談的士林領袖,劉孔昭除了厭惡還是厭惡。只不過如今要此人有用,不得不與之虛與委蛇罷了。
“一介布衣,忽而平步青云,竟至封侯,國朝爵位,何意泛濫至此!”劉孔昭嘆了口氣道。
“與誠意伯世代勛戚,自是不可相比。”張溥心里不以為然,口中卻如此道。
誠意伯世居金陵,富甲一城,張溥此次前來。便是想向劉孔昭“化緣”的。在經歷過文震孟的失敗之后,張溥再次確認。要想對付溫體仁,唯有周延儒,周延儒起復乃是他實現政治報復的唯一途徑,也是解除溫體仁一黨對復社壓制的唯一途徑。
“哈哈……聽聞這位南海伯可是巨富。財神轉生,你為何不去尋他化些善緣?”
劉孔昭說到這里的時候,一直瞇細著的眼睛微微睜開,露出兩道毒蛇一般的光芒。
“他雖是財神轉生,卻不明大義。不知事理,乃青銅琉璃鐵公雞,一毛不拔。哪有誠意伯這般高瞻遠矚,愿意為國輸財!”
“過獎,過獎啊。”劉孔昭又哈哈笑了起來。
背地里攻擊俞國振幾句。對劉孔昭來說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國朝原本就不希望勛戚們相互關系太過親近,但他當然也沒有蠢到會去真正得罪俞國振——別的不說。單這廝手中養著的死士。就讓他心中警惕。
“我那侄兒已經去籌錢了,數額巨大,非旦夕可至,張天如。你在金陵再等些時日,到時我會遣人傳訊給你。”劉孔昭又道。
這便是逐客了。張溥拱手告辭,心中細細想著自己今天所獲。
走了沒多遠,他見到一群人沿街而來,心中一動,便閃到路旁。那群人為首者,正是俞國振,若換了往常,張溥早就上前招呼,但現在,他心中頗有些異樣。
三月份時,還在金陵見過一面,當時稱兄道弟,而現在,俞國振已經是朝廷邸報中明發天下的南海伯。張溥方才見誠意伯時可是施了大禮的,那么見了這位南海伯,是不是也要施大禮?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嫉妒。國朝自太祖立基和成祖靖難以來,因軍功封伯爵者雖有,卻不多見。前一個鼎鼎大名的是新建伯王守仁,那是多少儒生士子的景仰對象!
“便是此處?”他聽得俞國振的聲音道。
“就是此處,呵呵,李大娘倒是有心。”另一個人的聲音想起,卻是張溥不認識的。
“也要多虧了仲淵兄運作。”
與俞國振在一起的,是徐林徐仲淵,這個最早與俞國振相善的商人,他們徐氏的家業,在這短短的四年時間內不僅舊貌盡復,而且還翻了十倍不只,這都多虧了俞國振的指點與支持。徐林如今在新襄也有千畝田地,還修了宅院,只是不舍得故土,這才沒有徹底遷過去罷了。
“伯爺這話說……”
“仲淵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提什么伯爺了。”俞國振笑著向徐林擺了擺手:“我方才看了彩棚、得勝門,仲淵兄當真是有心,我替將士先行謝過。”
“這算什么,《民生速報》里說得好,若無前線浴血,安得后方夢甜。我家的生意從京師做到廣`州,若任那建虜肆虐,我家今年生意必大受其累!”徐林道:“而且我只是一提議,李大娘便立刻響應,便是香君姑娘,也慷然出資,欲助軍餉。此為美談,我不敢不盡力。”
張溥這時才注意到,這里是李大娘的媚香樓(注,原是1644年得名,今提前)。李大娘李麗貞與陳貞慧素來交好,陳貞慧極為迷戀她,而張溥又是陳貞慧好友,故此這座媚香樓,他也沒有少上過。
張溥心知這必是為了明日的慶功儀式了,這幾天金陵城里傳得紛紛揚揚,無為幼虎的一千五百家丁自京畿得勝歸來,城中一些豪商與秦淮河畔的名媛,有意為這些未能入京師獻俘的好漢辦一個慶功之會。張溥對此極不以為然,那些家丁再如何立功,也不過是俞府的走狗罷了,哪里上得了臺面,但想到辦此應功會的也只是些商賈娼優,又覺得心中得平:就象是那個言語一向刻薄的蕭光所說,武大郎玩夜貓子,什么人玩什么樣的鳥兒。
他無意與俞國振照面,若是被俞國振看到了,明日的儀式不到場就不好,因此稍等了片刻,待俞國振進了媚香樓之后,他才貼著墻角,準備慢慢離開。但就在這時,迎面又看到一群人走了過來,張溥見到為首那人時,再度愣了一下。
這為首之人。正是誠意伯劉孔昭的族侄劉奧之。
嚴格來說,劉奧之與誠意伯府的血緣關系極遠。只能算是族人,但他深得劉孔昭信用,替劉孔昭打理著不少劉府的田莊和生意,相當于一個外管家。張溥與他打過交道。此人在劉孔昭面前倒是畢恭畢敬,但面對外人時卻趾高氣揚。
劉奧之正與一伙無賴少年模樣的人大聲談笑,徑直入了媚香樓。
“今日就要請諸位兄弟見識一下秦淮河畔的風韻,這邊便是媚香樓,樓中李大娘可是秦淮河首屈一指的名伎。年輕的李香君,也是……”
劉奧之一邊說著一邊點評,見到迎面來的龜公,這才轉口道:“你這老龜,倒是勤快。快引我這些兄弟們上去!”
那龜公面有難色:“劉管家今日來的實在不巧,樓上正有貴客。”
“貴客?還能貴得過我們誠意伯府?莫非是魏國公徐家?”劉奧之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向著那龜公喝斥道。
“那倒不是……”
“既不是徐家。就讓樓上的走了吧。今日我們劉家要包下媚香樓,請大娘與香君作陪。”
他這邊正嚷嚷著,突然間,樓梯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劉奧之還在和龜公說話。他身邊的無賴少年卻是看到了那人,不由得吸了口冷氣,拍了拍劉奧之的胳膊:“劉大哥,你看那廝,倒生得一副好身子!”
劉奧之這才向那邊看去,見著一個大漢須發如猬,正沉著臉向這邊望來。他心里一愣,這大漢氣勢倒是雄壯,看上去有幾分不凡。
“休要在此聒噪,立刻離開!”
那漢子沉聲一喝,原本因為看到他雄壯而心中生出猶豫的劉奧之頓時大怒,自從誠意伯劉孔昭重用他以來,他在金陵城中也算得是個人物,當初隨著他胡鬧的一批兄弟,難得聚在一處要飲酒作樂,若是被這人一喝就打了退堂鼓,該讓他多沒面子!
而且這漢子的腔調口音,既非京師,也非金陵,更不是中都,想來是哪處鄉下來的土老財,家中便是有個五六品的官員,又如何敢得罪誠意伯府?
因此他一指那漢子,大聲喝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那漢子原本只是微怒,被他一指,目光頓時冷凝,只盯了劉奧之片刻,劉奧之就覺得渾身發冷兩股戰戰。
好兇的漢子!
“你……你是何人?”
劉奧之又問道,只不過現在他的聲調就小了多。或許正是他聲音變小了,那人原本邁過來的步子停了下來,只是擺了擺手:“不管是誰,我家官人在樓上議事,你們先走吧。”
劉奧之心中哪里服氣,當著這么多兄弟,他打腫臉也要充胖子,因此咳了一聲:“你上去跟你家官人說,誠意伯府今日要在此宴客,他付的錢,我負責退還,請他先讓一讓。”
“我不再重復,若不離開,我便把你們扔出去。”那漢子的回應卻絲毫沒有給誠意伯府面子。
“打這廝!”無賴少年們原本就是最喜生事的,雖然那漢子看上去身體健碩,但他們人多,也不怎么畏懼,頓時有人就喊了出來。
他們的算盤打得很好,反正打出問題了,自有誠意伯府撐著。但喝聲才起,那漢子搶先過來,掄手就是一巴掌,那喊出來的人直接飛了出去,落地時還原地轉了幾圈,吐出半嘴槽牙。
“出去!”那漢子怒道。
“大膽,反了,反了……”劉奧之氣得全身發抖,就算樓上之人來歷再不凡,可誠意伯府的面子,他也該給!
就在這時,他聽得外邊傳來了聲音:“咦,這不是劉管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