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四八四、死者死矣生者生(四)

圣者晨雷

“黃臺吉之死,乃建虜內爭之必然也,建虜夷狄戎蠻之屬,禽獸蟲豕之種,黃臺吉雖僭越稱主,為人也刻薄少恩狼視鷹顧……”

崇禎讀報讀到此處,用力拍了一下:“說得好啊!”

畢竟崇禎也還只是一個年輕人,嚴格來說,還是那種熱血憤青,故此看到這毫無顧忌辱罵建虜的文章,他心中產生極大共鳴:若不是建虜時不時地侵掠,他哪里會象現在這般焦頭爛額!

這已徑是他第六次讀有關黃臺吉死的評論了,當真是百看不厭。

“這個顧絳人不錯,文章寫得好,寫得好,不愧是柳先生指定的接替者!”崇禎又道。

他這話多少有些孩子氣,若是被外人見著只怕會嚇一大跳,萬乘之君,天子之軀,卻如此模樣。不過書房里就只有他與周皇后,就連曹化淳這老東西都不在一他已徑辭去了職司,回故鄉養老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王承恩。

“黃臺吉死得好,總算可以松口氣了“……”崇禎喃喃自語了一聲,然后又是長嘆。

松口氣只是他的夢想罷了,如果獻賊不在谷城再叛的話,他倒真是可以松口氣,可是獻賊等在谷城再度起兵,熊文燦招安之策已經徹底破產,這讓一手將熊文燦提起的崇禎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特別是在俞國振于山、東一海河戰役中大敗建虜,先后逼死擊斃建虜貝勒岳托、豪格以下大小頭目數百,甚至逼得建虜內斗黃臺吉身亡之后,崇禎更是覺得丟臉。

他又想到當初初見俞國振時的情形,見到他這位至高無上的天子皇帝,俞國振只是拱手,卻未跪拜。那個時候,他不以為意,覺得英雄好漢必有自負之氣,不愿意隨意屈膝也屬正常,但現在想來”“分明是桀驁不馴!

“陛下且寬心,忠臣良將,陛下都不缺,些許么魔小丑,用不著多久自被消滅。陛下還是用一用晚膳吧,陛下可身負天下之重,不愛惜身體卻是不行。”

“皇后……”你說俞國振究竟是忠臣還是“曹操?”崇禎不置可否,對著桌上的一小盤飯菜,他突然問道。

周皇后愣住了。

她在后宮,一向不怎么干涉政務,也替著崇禎約束后宮諸妃,不準他們干涉政務。上回田貴妃欺凌袁貴妃,還在崇禎耳畔吹枕邊風,說要讓田家一子侄前去欽、州任欽、州知州,被周皇后得知后好生i誡了一番,導致后宮生波,而崇禎在與她激烈爭執之后,也不得不將田妃發落到冷宮中去足足有一個多月,直到前幾日御園中花開,周皇后才借口賞花,勸崇禎放田貴妃出來。

“此事非臣妾所能議論,臣妾后宮之人,不得妄論朝中公卿大臣。”周皇后道:“陛下何不問內閣學士?”

“眾口不一,朕每問周延儒時,這廝其余之事都滔滔不絕胸有成竹,唯一及俞國振,便默然不語莫非連他這內閣首輔,也怕了俞國振?”

說到這里的時候,崇禎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猜疑了。

這也難怪,最近朝中攻訐俞國振的奏折絕對不少,倒不是建虜施展了什么反間計,實在是底下大臣們揣摩上意,同時也是有些人見俞國振功高心懷嫉妒,比如說楊嗣昌,俞國振打得越漂亮,他就越顯得無能,再比如說高起潛,他們拉朋弓黨,攻訐俞國振一方面是為了貶低其功勞,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替自己的無能辯解。再比如說來自山西曲沃的衛周、衛周祚兄弟,雖然只是小官,卻先后上書中樞,極陳武人跋扈之罪,詞鋒所指,皆是俞國振。

另外還有東林的一些人物,按理說俞國振在很多時候與他們都是合作的,可在俞國振的問題上,他們中大佬都保持著曖昧的沉默,小官則也紛紛上書指摘俞國振跋扈、暴斂、與民爭利,等等諸多罪狀。

甚至有人喊出,俞國振既擅用兵,又擅經濟,乃今世之“曹操”。別的罪狀,崇禎都能容忍,唯獨今世之“曹操”讓他心中生出警惕。

“外間之事,臣妾實是不敢置喙,不過“南海伯之妻方氏,為人倒是極好的,大家閨秀之質,若是坤興能長成那模樣,今后駙馬就有福了。”周皇后沉吟了好一會兒。

她雖然沒有直接為俞國振說好話,但實際上卻是提醒了崇禎“家有賢妻夫無橫禍……”俞國振得妻如此,據說夫妻兩個也極相敬重,那么俞國振應不是無綱常倫禮之人。

但她的話卻讓崇禎想到了別的事情。

方氏乃方孔鼎之侄女,而方孔焊又是湖廣巡撫,他的親家張秉文曾任山、東布政,因濟南城破德王失陷之事被免,遣戌入東鄜去了俞國振那里?

突然想到俞國振在地方上有如此眾多的援手,崇禎的警惕性就更增:勢力越大,野心就越大,而萬一有變,造成的損害就更大!

所以,張秉文一介文官,在守衛濟南時又無大過錯,而且事后還有收復濟、南之功,可是崇禎在追究責任之時,還是將他罷免遣戌,只是遣戌的地方是欽、州,此前崇禎沒有注意這一點,但現在想來,只怕真是到了俞國振的地盤上。

“朝中就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就希望此次周延儒來能做得好些,若是做得成,這首輔之位還是應他來。”崇禎嘆息道:“這個顧絳倒是個人才,可惜未中進士,近來民生雜紀中頗為抨擊科舉之制,以為形式和內容日益僵化,考出來的書呆子甚至分不清蘇軾是唐人還是宋人”“切中時弊,切中時弊!”

說到這,他心中卻還是不快活,因為這不時官府辦的報,而是俞國振所辦!

軍力、政力、言論,再加上讓崇禎嫉妒無比的富裕,這個俞國振,插手的事情還真多!

若是早幾年,這樣的一個人,不過是他抬手旋滅的,但現在卻不行,在不經意間,俞國振已經成長到了除非他徹底翻臉,否則就不要談滅的地步。

能翻臉么?

想到自己空空落落的國庫,崇禎唯有苦笑:不但不能翻臉,還是想辦法讓俞國振多掏些銀子出來,畢竟論及賺錢的本領,全天下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

但一定的限制是必要的,這也是保全功臣之道!

他在盤算著怎么處理俞國振的時候,俞國振已經在準備離開金陵了。

從青島口來的連波號停在金陵港口已經三日,隨著來自新襄的大型船泊漸多,因此在金陵碼頭上出現了一塊可以說專屬于新襄船只的泊錨點,莫說連波號,就是華清號來了,也足以完全停靠。連波號上有百余虎衛,還有就是被替換回南方的顧家明,一見到俞國振,他立刻行禮問道:“官人的身體可大好了?”

“沒有問題了,不過就是感冒。”俞國振反問道:“百姓的安置情形,將岸全部接過去沒有,他是個愛牢騷的,一定是噴了不少口水吧?”

“是,將總督埋怨官人收攏了太多百姓,這可不是一萬兩萬,而是十余萬,而且今后還會源源不斷涌來,他那邊好不容易空閑出來點,現在又要開忙了。他只是說耽羅的水泥實在不足,建議擇地建水泥工坊。”

“那是自然的,不過水泥工坊我的意見是建在青島口,孫克咸雖然受到訓斥,不過登萊總兵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位置卻是沒有人能搶過去。有他在,青島口的水泥工坊不僅可以辦起來,而且還能賺錢。”俞國振道:“到時我會派人去青島口協助此事“關鍵是要用煤,耽羅又不曾聽說過有煤和石灰石。”

“是,水泥經水運折損太大,耽羅又不能自產,只能放在青島口。”顧家明連連點頭,然后旋即意識到不對,這是民政事務,他只是轉述將岸的牢騷即可,而俞國振卻和他說這個事情!

難道說小官人有意讓他也轉到民政上來?

俞國振看著他笑道:“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陸上戰事,至少不會有大的戰事,家明,經此山、東之戰,我覺得你有一項特質,是其余諸將沒有的。”

“官人指的匙“”

“你愛百姓,乃是真愛百姓,而他們只因我愛百姓而愛百姓罷了。”俞國振瞇著眼:“我回去后可能要去昌江,我們要熟悉如何將新襄的模式搬到大明治下的一縣之地,先是一縣,接著便是一府、一布政司,而這其中,有關軍務如何同民政結合于一處,都需要摸索,你可愿意隨我去?”

顧家明愕然了好一會兒,然后用力點頭:“官人只管吩咐就是!”

“其中麻煩的事情,比起訓練新兵只多不少”“我希望你能放下濟南府中死難的百姓,死者死矣生者生,我們現在更需要看到的是更多的生的百姓。特別是沒有被逼到絕路的百姓,他們要接受我們,必然會有一個過程。”

當崇禎心里想著的只是如何穩固自己的朱家皇朝時,俞國振想的卻是引領百姓走向一個全新的光明的前途。顧家明看著俞國振極目遠眺,忽然間覺得,自家官人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時空,看到百年之后的未來!

俞國振也確實看到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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