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六一二、津門火起天下動(四)

吳三桂不必等重炮營來,在他的部對潰至城垣不久,便又得到消息,華夏軍已經全部登船離開了。

他驅馬來到碼頭邊,只見周圍死傷枕籍,幾百具尸體和夾雜在尸體中的傷者,看上去觸目驚心。不過他沒有心思關注這個,再看那些被燒的物資,因為澆了酒精的緣故,燒得非常徹底,雖然還有部分殘存,只是在沖天的火光上,沒有人敢去將之搶出來。

“將主,地上有字!”有人驚呼道。

不用提醒,吳三桂也看到了。

“軍營暫且借助汝一住,吳三跪,記得打掃干凈,切莫屎尿橫流,待我回來驗收。”

簡單的一句話,象是長官給自己的勤務兵的留言,吳三桂周圍眾將看得一個個怒發沖冠,而吳三桂卻默然無語。

過了一會兒,他長喟然一聲嘆:“俞濟民部下人才何其多也!”

由不得他不嘆,聶霖在俞國振部下,不過是無名之輩,職位也僅僅是一個營長,管著的兵力才七百六十人。就是以這七百六十人,生生讓他這個擁雄兵二十萬的一方諸侯吃了個大虧!

“救自己人吧,惡戰還在后頭。”吳三桂又道,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但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牢牢抓住建虜這根稻草,哪怕救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拖他們一起下水。

天津衛燃起的戰火,很短時間內便傳遍了全國,各條驛道上,無數驛馬在狂奔,為的就是盡快將這個消息傳到自己的主上手中。

金陵城。

阮大鋮慢條斯理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商人,笑瞇瞇地道:“何必如此,令媛風姿綽約有母儀天下之相,如今中宮空虛若是令愛能得陛下恩寵,你金百萬豈不也就成了皇親國戚,到時我阮某也得敬你一聲金皇親。你還何必推阻呢?”

跪在地上的胖胖的商人面色愁苦:“尚書老爺,小人就這么一個女兒已經招了蘇州府李佑為贅婿,眼見就要成親,偏偏……尚書老爺,小人知道朝廷不易,愿獻白銀千兩與朝廷……”

“砰!”

一個茶杯從阮大鋮手中飛出,砸在了金百萬身前。

“朝廷窮是窮,但拿一千兩白銀……你這是在打發叫化子呢。況且如今白銀有什么用處?”

“小人還沒有說完,為了感謝尚書老爺為小人作主小人另有薄禮,獻與尚書老爺。”

金百萬一邊說,一邊舉起了一個小盒子。

小盒子很輕,阮大鋮接過來之后,泰然自若地將之打開,便見著里面一張華夏銀行的存票。

有著十足新襄背景的華夏銀行,是原新襄銀行改組而成,實際上既是發行貨幣的央行,又是吸收存款和放貸的商行。俞國振對于銀行運作并不熟悉,唯一肯定的就是若不加強監管那么金融業就是一頭放出籠子的食尸鬼會吞噬掉一切包括它自己。因此俞國振在銀行的業務擴張上執比較謹慎的態度,但就是如此華夏銀行強大的背景,還是讓它迅速將分行開到了幾乎每一個重要的商業城市。可以這么說,華夏海軍蒸汽炮艦能抵達的地方便有華夏銀行。

金陵城中也不例外,這座城市因為華夏體系下的經濟滲透,而呈現出一種畸形的繁榮,華夏銀行在城中的六個分理處,吸納的存款額度竟然多達十二萬金元,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金陵小朝廷對此垂涎三尺,但無論是東林還是閹黨,或者是朱由崧都明白,這筆巨款是受俞國振保護的,他們除去每年能從銀行收取大約兩千金元的稅金之外,一文都不能動。

在那張存票上,有五百金元的字樣,阮大鋮頓時歡喜起來:“好,好,此事你只管放……”

話沒有說完,一個仆人闖了進來,舌頭都開始打結:“打打打打起來了,不得了,老爺,打起來了!”

“什么?”

“報紙上說,北邊打起來了,吳三桂偷襲天津衛。”

聽得是發生在京畿的戰事,阮大鋮不以為然:“無妨,無妨,吳三桂這漢奸找死罷了!”

華夏體系下的宣傳工作做得十分漂亮,就連阮大鋮這沒有什么操守的人心中,竟然也有了點華夷之辨,將吳三桂稱為“漢奸”。

“不,不,吳三桂奪了天津衛!”

“什么?”阮大鋮這一下大驚:“報紙拿來!”

他顧不得地上的金百萬,而地上的金百萬也抹了把冷汗,顧不得尊卑,湊上來看那報紙。

報紙對于這一戰的介紹相當詳細,吳三桂如何偷襲,被發覺后城中如何組織撤離,撤離過程中在碼頭又如何反擊,最后華夏軍在實現戰略目的后開始轉移。無論文字說得多么漂亮,用了何種修辭,但是阮大鋮與金百萬都明白,華夏軍丟了天津衛!

這可是華夏軍獨自作戰以來,第一次失城!

阮大鋮呆了好一會兒,金百萬悄悄拿回存單溜走,他都沒有注意到。

無論是阮大鋮還是金百萬,都明白,津門這一戰的戰火既燃,就不會那么容易滅下去。因為這場意料之中的戰爭而又意料之外的結果,天下必然震動!

而俞國振的治下地區,恐怕是震動得最厲害的吧。

青島口,馬大保重重地呸了一口唾沫,將自己的胳膊高高舉起:“瞅見沒有,我有的是力氣,便是大力牛魔王,當初也是我的手下敗將,我不當兵,天理不容!”

“昨天就跟你說了,暫時沒有擴充戰斗部隊的計劃……”

“哪能沒有,都因為人手不足,致使天津衛淪陷,就算現在不擴軍,過幾天也得擴了!”

“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還要聽嗎,我自己會看報,去年我可就在夜校里拿到了文化證!”

馬大保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個小布包兒,里面翻出一堆證件,既有他這幾年勞作積極而得來的表彰證收,也有他口中所說的“文化證”。所謂“文化證”其實是夜校的畢業證明,有了這個證明,便可以確認是識字之人,可以在各地的公共圖書館中免費借閱一般的書籍。俞國振堅信一點:多一所學校便少一所監獄,多一座圖書館便少一座勞改農場。因此他在城市之中,按照一定的人口比例建造圖書館或閱覽室,凡能獲得識字證明者,便可以進去以證件抵押借閱書籍。

“報紙上不是說嘛,咱們是達到了戰略目標后主動撤退,又不是真正丟了天津衛。”

“那是為了安撫人心呢。”馬大保嘴快,說了一句然后趕緊捂住嘴。

無論他如何抓著民防部的人糾纏,可是對方就是不松口,這讓他十分懊惱,眼見著天色漸晚,他也不好纏著對方不放,只能先暫時離開,心里琢磨著明天再過來尋他。但出門時,卻看到一個人影,他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確認沒有看錯,這才歡喜地迎過去:“南海……不,統帥!”

他看到的正是俞國振。

原本在耽羅島做戰爭準備的俞國振,因為天津衛的戰事提前來到青島口。這三年來,青島成為山東最重要的樞紐,從原先的一個軍營小港,變成了如今擁有二十余萬人口的大港。不過正是因為大齤規模基建的緣故,所以青島口的空氣中總是有一股塵土味兒。俞國振也有些時日沒有來過青島口,便帶著幾個衛兵閑逛,卻不曾想被馬大保認了出來。

“你是馬大保!”俞國振略一思忖,便想起了這個漢子的名字。

一來是他的記憶力非常好,二來則是因為馬大保給他的印象很深刻,這可是為數不多的在力氣上能與齊牛相抗衡的人物。

“統帥竟然還記得我!”

馬大保先是想要跪下行禮,一想不對勁兒,便改為軍禮,再想還是有些不對勁兒,于是換成了鞠躬。俞國振哈哈笑著將他扶起,拍了拍他露在外頭的胳膊:“我便是忘了你人,也忘不了你這身氣力。老牛,還記得這家伙吧?”

齊牛上前也拍了拍馬大保,馬大保咧開嘴傻笑了下。

“我記得你是在鐵道工程兵中,怎么樣,現在生活如何,每個月能賺多少,娶媳婦了沒有?”俞國振見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拉著馬大保到了路邊一鋪子里,那鋪子的掌柜見他們幾個便要上前來招待,卻被衛兵擋開。

馬大保甚為激動,連連點頭,但最后搖了一下頭:“統帥,沒有娶媳婦呢,去年在夜校里聽得老師說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我便想著,咱們天下尚未一統,先不用想著成家的事情。我如今已經是三級基建工,一個月足足有十二個銀元,再加補助,一個月能有二十個銀元呢!”

這幾年銀子通脹得厲害,二十個銀元若就相當于過去二十兩銀子,原是一個殷實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但現在則不成了,在青島口,二十個銀元也就是剛剛讓一個四口之家解決溫飽。這也是俞國振有意通過輸出通脹來提高經濟壓力,壓制金陵小朝廷,迫使農民離開土地,加入到華夏的工業化進程之中。

談了一些自己的近況,馬大保想到自己的愿望,當下道:“統帥,我想當兵!”

“啊?你想當兵,這是為何,鐵道工程兵可也是兵呢!”俞國振有些驚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