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收到的第一道命令:殺了陸昊然,栽贓給宋舞霞,然后以官府剿賊的名義把碧琰山莊滅門。雖然黑衣人只是殺手,但他們也是有政治敏感度的,知道事后主子肯定會借官差之口,把宋家的人殺了陸家嫡長孫的事宣揚出去,宋陸兩家定能從世交變成世仇。
可他們在春風中站了一整夜后,主子突然又傳來了第二道命令,包括衙門的士兵在內,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聽到這個新指令,為首的黑衣人皺起了眉。他們一早就認出了,跟著陸昊然的是魯蒼南,人多只會壞事,所以他只是帶了二十個武藝較高的手下,準備行動的時候混在官兵中,一舉擒殺魯蒼南、陸昊然之后,鼓動官差一起屠莊。
現在,命令居然變了。連同官兵在內,再加上四面八方涌來的民眾,碧琰山莊的守衛,林林總總約有四五百人。就算這些人都是木樁子,不會反抗,不會躲避,二十多人砍四五百個木樁子也是一個體力活,更何況對方還有武林高手在。
“主人,這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再說那人也不是我們的正經主子……”領頭的黑衣人手一揮,他的手下立即住嘴了。
來傳令的人見領頭的遲遲沒有點頭,補充道:“要不是陸博濤正在趕來的路上……”
“陸博濤趕來了?”領頭的黑衣人眉頭皺得更深了,轉而問手下:“陸家距離這里最近的別院,快馬需要多少時間?”
“大概需要一天。”
領頭的沉吟了一下,見碧琰山莊已經打開了大門,把官兵和民眾都迎了進去,對其中一個手下說:“你喬裝進去打探一下莊內的情況。”又對另一個手下說:“你去附近調集我們的人手,有多少調多少,入夜之后在這里集合。”最后才對傳令的說:“你去回話,就說我們入夜之后便會行動,但如果陸家的人在入夜前到達,行動不得不取消。”
黑衣人把行動時間定在了入夜后,而宋舞霞擔心的也是晚上。坐在自己的小院內,心煩意亂地聽著外院的嘈雜聲。她清楚地記得兩年前意圖刺殺她的人,那武功,還有那種殺人不眨眼的狠辣勁,不是幾個官兵,也不是莊內的兄弟可以抵擋的。
昨晚,把陸昊然等人放入莊內時,她便派人去陸家別院報信了。可這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到今晚才有援兵,再說,她并不確定援兵的實力如何。
“小姐,無論何時都不要讓人看出你的情緒。”趙嬤嬤在宋舞霞身后提醒,面無表情。
“我知道了。”宋舞霞心意闌珊,隨手撥動了一下面前的琴弦,彈起了這個時代的名曲《梔花別。
宋舞霞在前世學過古琴,不過只是一些皮毛。她知道,自己在短時間內無法成為琴藝高手,所以這兩年來反復練習幾個名曲,希望在有需要的時候能糊弄過去。在宋舞霞所練習的四首適合不同場合的琴曲中,她最喜歡現在所彈的《梔花別。
大楚的科舉在梔子花開的時節,琴曲講的是少女在梔子樹下彈琴,為漸漸遠去的情郎送別。情郎有沒有高中,最后有情人有沒有終成眷屬,并不重要,宋舞霞只是喜歡琴曲中的淡淡憂傷,淡淡依戀。每當她彈起這首曲子,就會想起永遠不可能再見的養父母,還有親熱地喚她姐姐的孤兒院孩子。
碧玉從院外走來,默默站在宋舞霞身后,直到琴曲停了,才回稟道:“肖千戶已經和附近的百姓一起搜查過外院了,他也答應了,其他事等陸家的人到了之后再說。在此之前,官兵們會一直在外院守著。”
“恩。”宋舞霞輕輕應了一聲。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官差們留在山莊,一旦有外敵進來,他們一定會幫著抵御。只不過,昨晚踏上圍墻之后魯蒼南一臉凝重,今天連人都不見了,宋舞霞因此覺得,樹林中的人實力一定不弱。
碧玉見主子心不在焉,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小姐,山莊一下子多了這么多人,我們的糧食雖然夠吃,但廚房實在忙不過來。”
“讓陳二狗找幾個人去廚房打下手吧,也就一兩頓飯,明日一切就會結束。”宋舞霞一邊說,一邊撥弄著琴弦。她突然很想彈《高山流水,以前她琴藝不過關,彈不了,現在能彈了,卻記不起曲譜了。
“也許人生本就是遺憾鑄就的。”她無奈地一嘆,突然想起了宋清霜,想起了她的愛情悲劇。她很想知道,當宋清霜在遺書中寫下,讓自己的姐姐嫁人自己深愛的男人,再利用那個男人追查父親的死因時,是何種心情。
在宋舞霞恍惚間,碧玉又出去了,趙嬤嬤見四下無人才緩緩開口。“小姐,請恕老奴多嘴,您這曲,起調太高了。后宅的婦人,哪怕是公主,郡主,就算骨子里尊貴,面上還是要把姿態放低。”
“趙嬤嬤說的是早上的牛肉湯吧?”宋舞霞輕輕笑著,“嬤嬤的意思我明白。如果今晚風平浪靜,過幾天我們就要回京了。今日的事,只是我想讓京城的人多聽一個傳言而已。”
趙嬤嬤沒再說什么,如果要回京了,這事也說得過去,因為低調不等于默默無聞。
一整天就在宋舞霞的擔憂與恍惚中過去了。因為害怕晚上有事發生,所以晚膳開得很早。肖千戶酒足飯飽之后見夕陽的余暉縈繞不去,便趁著酒勁說自己十分喜歡上午聽到的琴聲,讓宋舞霞再談一曲。
宋舞霞的身份是未出閣的姑娘,按規矩是不應該出去彈琴給陌生男人聽的,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居然不顧趙嬤嬤與碧玉的反對,答應了。
厚厚的屏風后,她彈起了自己僅會的那幾首曲子。當她彈起那首《梔花別時,不遠處響起的簫聲嚇了她一大跳。從沒合奏經驗的她有些惶恐,可慢慢地她發現,那簫聲只是附和著她的琴聲,用一種保護者的姿態輕輕圍繞著她。
屏風很厚,她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么,只覺得那簫聲在慢慢靠近她。然后,突然間,簫聲戛然而止,屏風倒了,一個陌生的男人摔在了地上。混亂中,那個男人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清兒,那個時候……你……你是怕連累我,還是……還是連我都……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