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面涼爽宜人,外頭偶爾傳來蟬鳴蛙叫,透過天窗可見外頭繁星點點,宋毅笑夠了,就沉著臉站起身來。
他沒法兒接受李氏是個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惡婦他畢竟與她同床共枕了六年,他畢竟占據了她所有的最好的年華。
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忘記當初冰天雪地里,他被罰背書之際言笑晏晏、羞紅了臉的少女捧來的那碗熱湯
他想起去年過年之際李氏在床上聲音低低的說真是對不起崔氏,說以后一定要倍加對宋楚宜好對宋琰好,忽的覺得心里有些難受。
“母親,為什么你們就不能等我回來,就算是你們已經給她定罪了,也不必非得逼死她吧?!”他再次激動起來,恨不得踹門踢人泄憤:“現在人都已經死了,當然隨誰給她定什么罪都可以啦!”
宋老太太真想再打他一個耳光,可惜再多的耳光恐怕也沒法兒叫這個兒子清醒。失望之余她又有些憤怒,李家居然有臉寫信給宋毅惡人先告狀
“你胡說什么?!”宋程濡忽的進門來,連衣裳也沒來得及換,幾步近前一腳踹在他身上,怒斥道:“跪下!”
宋毅天然的害怕父親,聞言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即就噗通跪倒在地上。
兒子居然一聲不響的離開任上跑回京城來,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有打,回來之后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質問母親,還懷疑是宋楚宜跟崔家嫁禍李氏,他氣得不行,一巴掌拍在宋毅后腦勺上:“你怎么跟你母親說話?!”
他說完,就不耐煩再跟兒子扯李氏的死,干脆利落的將收集來的證據一股腦的全部摔在宋毅臉上。
“你覺得李氏冤枉,那你就好好看看這些!”宋程濡看著他把證詞撿起來,冷笑道:“好好看看,到底是她冤枉,還是你蠢!”
事實擺在眼前,宋毅一張臉漸漸漲成了豬肝色。
他有些頹廢的跪坐在地上看著一張張證詞,手直發顫。
原來當年他喜歡的、記憶里的那個總是一笑就羞紅臉的師傅家的小師妹,竟真的早早的就存了這樣不堪的心思,甚至還一手策劃了崔氏的死。
他心里說不上是恨還是怨,還是內疚自責都有,心里頓時打翻了五味瓶,整個人如同飄在云霧里沒個定性,仿佛下一刻就會掉下云端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宋程濡看著他有些想要嘆氣,最終卻只是牽起嘴角譏誚的笑:“現在是不是還覺得我們隨便給你媳婦定的罪?!你以為我們不想等到你回來?你以為我不想休了那個喪德敗行的李氏?!要不是她自己撞的快,我就寫信讓你回來休了她了!”
屋子里一時靜的叫人坐不住,宋老太太看著兒子越發衰敗的臉色,終于覺得有些不忍,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沉聲叫他起來:“我曉得你同她感情好,可是你要想想先頭的崔氏,她當初也跟你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李氏死了,那是活該!”
“你也要想想你的兒子女兒”宋老太太語重心長的哄他:“她們這么些年在李氏手底下過的也不容易,尤其是小宜,這回在通州差點連命都丟了李氏是死有余辜,你要是因為這事兒跟你兒子女兒起了齷齪,那真是不配當個父親!”
宋毅梗著脖子直覺的想要反駁,李氏這么多年來對宋琰跟宋楚宜有多好大家都長了眼睛,都看在眼里,簡直說得上無微不至。
可是現在短短時間內,大家都換了個說辭。
他沒有說話,垂著頭握緊了拳頭,腦海里無端的想起當時李氏帶著哭腔的懇求:“小宜縱然可愛,可是阿寧何辜啊”
宋楚宜跟宋琰如今被宋老太爺跟宋老太太寶貝著,又有崔家護著,上上下下捧著她們都來不及,可是宋楚寧呢?
宋毅覺得有些心疼,剛才女兒的大眼睛里含著的眼淚跟委屈都叫他心都縮在了一起。
說不上是不敢面對還是本能的因為愧疚和心虛而想逃避,他絕口不提宋楚宜跟宋琰,反倒是神情平靜的看著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爺,聲音沉沉的道:“我這回回來,想把阿寧帶去任上。”
這回于媽媽的事情可能都跟宋楚寧脫不了干系,宋老太太不由大驚失色:“什么?!”
“阿寧她年紀太小了,老太太身邊現今又養著小六,沒心力再照顧她。她一個人留在伯府怕是不合適,我將她帶在身邊,也好方便照顧。”宋毅手里緊拽著那疊證詞,說出來的話又快又急,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何況她母親現在死了,她心里恐怕也是又怕又驚的時候讓她一個人留下來,我實在不放心。”
宋程濡沉著臉沒有說話。
宋老太太心里卻不知不覺的沉重起來宋毅一時半會兒可見是完全沒辦法能回轉過來,等他想通了還知道要多久,這回要是不準他帶走宋楚寧,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
可是他真的帶走了宋楚寧卻不顧宋楚宜跟宋琰,到時候宋楚宜跟宋琰心里對他的怨恨恐怕還要再增一層
夜色漸深,風漸漸的大起來,樹上掛著的蓮花燈被吹的微微晃動,燈火明滅間宋楚寧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她早就說過了,于媽媽就算是死,那也是白死。就算是宋老太太甚至宋老太爺都知道于媽媽的死跟自己有關,都知道松濤苑著火的事跟自己脫不了干系,那也沒辦法。
已經死了一個李氏,宋毅這樣的人只會對宋楚宜跟宋琰越發的忌憚還有心虛,反而會對自己產生巨大的同情跟憐惜。
這個時候別說要他相信自己這個六歲的小女孩會殺人放火,就算是跟他稍微提一下這個可能,恐怕都能叫他崩潰。
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爺不會叫宋毅毀了的。
她會一點點的讓宋毅跟宋琰宋楚宜兩姐弟越走越遠,甚至到最后反目成仇。
以為靠上了宋老太太就高枕無憂?宋楚寧看著自己圓潤鮮嫩的手指,嘴角慢慢勾出一個譏誚的笑意。